“我是楊乃武的女兒……解放前幾十年間，（楊乃武與小白菜案）編成劇本到處演唱……我也去聽過，總覺得與事實出入太大，有很多真實的情節沒有擺進去……1914年，我22歲時父親病逝，他生前經常對子女們談起這件冤獄的內幕……我早就想把這一事件的真相寫

“我是楊乃武的女兒……解放前幾十年間，（楊乃武與小白菜案）編成劇本到處演唱……我也去聽過，總覺得與事實出入太大，有很多真實的情節沒有擺進去……1914年，我22歲時父親病逝，他生前經常對子女們談起這件冤獄的內幕……我早就想把這一事件的真相寫出來。”——楊乃武之女：楊濬

01.楊乃武、小白菜與葛品連

影視劇劇照

楊濬回憶，楊家世居浙江余杭，家境小康。楊乃武排行第二，20多歲就考取了秀才，街坊鄰居都稱呼他為楊二先生。楊濬的姑媽，也就是楊乃武的姐姐，名叫楊菊貞（淑英），出嫁后不久丈夫就去世了，青年守寡，住在娘家。那時候，楊乃武年齡很小，全靠楊菊貞帶大，所以姐弟倆感情很深。

楊乃武這個人，很有些正義感，看到地方官吏欺負百姓，經常表達不滿。余杭縣官劉錫彤，是個典型的貪官，非常痛恨楊乃武為百姓出頭。但是，楊乃武畢竟是秀才身份，而且在縣城頗有些威望，劉錫彤一直沒找到機會報復。

在小說戲劇和野史筆記中，小白菜有很多來歷。但實際上，小白菜本名畢秀姑，就是余杭本地人，但是家里太窮，很小父親就死了。之后，她娘就改嫁一個名叫喻敬天的小商販。小白菜到了繼父家，也沒有過上好日子，只能幫著母親做一些粗活。因為喜歡穿綠色衣服，系條白色圍裙，所以街坊鄰居稱呼她為“小白菜”。

小白菜的丈夫名叫葛品連，是余杭倉前鎮對岸葛家村人，家里原先開豆腐店。后來葛品連的父親去世，其母就帶著他改嫁一個名叫沈體仁的木匠。葛品連長大后，在余杭一個豆腐坊當伙計，同治十一年娶了小白菜，兩人沒有住房，一開始暫住在小白菜繼父家中。

這么大概一說，大家應該明白了，小白菜和丈夫葛品連都是早年喪父，跟著母親改嫁，屬于社會底層的窮苦百姓。你看，結婚之后連個住處都沒有，日子過得并不好。楊乃武和他們完全不一樣，20多歲考中秀才，家中也是小康生活，按理說和小白菜夫婦不會有太多瓜葛。可是這世間偏偏有“巧合”二字，把三人聯系到了一起。

02.“羊吃白菜”與葛品連之死

小白菜夫婦結婚之后，覺得暫住在喻敬天家中并不方便，于是琢磨著出外租房居住。正好，當時楊乃武家修房子，請的是葛品連繼父幫忙。就這么，葛品連知道楊乃武家有一間房空著，就花每月1000文錢租了下來。

當時楊乃武已經成親，妻子詹彩鳳是個勤儉持家的婦女，平時也是種桑養蠶，操持家務。現在，家里住進了小白菜夫婦，也算是更熱鬧了一些。葛品連做豆腐很忙，起早貪黑經常不在家，楊家人就叫小白菜一起吃飯，關系很好。

因為此前一些地痞流氓總是騷擾小白菜，現在搬到了楊乃武家，他們不敢了，于是四處造謠說“羊（楊）吃白菜”。這事兒葛品連自然也聽說過，他偷偷回來幾次，也沒發現什么“私情”。葛品連的母親沈喻氏也聽到了流言，覺得長此以往不合適，就在同治十二年閏六月，讓兒子兒媳搬了出去。

所以，楊乃武和小白菜夫婦住在一起，也就是一年有余的時間，期間雖然有流言蜚語，但根本沒有什么私情。小白菜夫妻搬出去，也是因為葛品連的母親希望能避免嫌疑。實際上，搬出去之后，楊乃武就和小白菜夫婦斷了聯系。

沒想到，這一年十月初七，葛品連病了。人食五谷雜糧，生病是自然的事情。但是沒想到，這一次葛品連的病又急又重。十月初七這一天，他開始忽寒忽熱，雙膝紅腫，小白菜知道丈夫有流火之病，就讓他請假休息兩天。但是，葛品連不愿意，依然去豆腐坊工作了。

到十月初九早上，葛品連在豆腐店實在支撐不住，就請假回家了。他們當時租住的是小白菜繼父的表弟王新培家，王新培的妻子看到葛品連渾身發抖、呻吟不絕地回到家，趕緊招呼小白菜一起，把葛品連扶到床上，蓋了兩層棉被。

當時葛品連還能說話，覺得自己是疾病發作、氣虛體弱，就讓小白菜拿了1000文錢，托喻敬天去買了東洋參和桂圓。買來之后服用，依然不見好。后來，小白菜的母親喻王氏，以及葛品連的母親沈喻氏、義母馮許氏都來了，但眼見著病情加重，葛品連大概在申時氣絕身亡。

當天沒有人懷疑什么，沈喻氏還給兒子換了衣服，沒有什么異常。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，出問題了。

當時天氣尚暖，葛品連身子又胖，就有少量的淡血水從口鼻流了出來。葛品連的義母馮許氏就說，怎么會這樣呢？死得有些可疑啊！于是，葛品連的母親沈喻氏也懷疑了，就找人報了官。

03.嚴刑逼供，小白菜招了

《洗冤錄》上說：流火忌桂圓，服之口鼻出血足以致死。

葛品連是急病致死，但具體什么病已經不得而知了。楊乃武女兒楊濬后來提到了《洗冤錄》上的這一段話，似乎想告訴我們，葛品連是因為誤服了桂圓而死。不管怎樣吧，葛家覺得人死得蹊蹺，就報了官。

聽說是小白菜的丈夫暴死，就有人告訴知縣劉錫彤，傳言小白菜和楊乃武有私情，葛品連之死恐怕沒這么簡單。正巧，劉錫彤找不到理由對付楊乃武呢，趕緊就帶了仵作前去尸檢。當時葛品連的尸體已經膨脹，上身淡青色，仵作簡單看了看，把手指腳趾的灰暗色當成青黑色，把口鼻血水流入耳朵當成“七孔流血”，又用銀針探喉作淡青色，認成青黑色。最后銀針也沒用皂角水擦洗，就斷定是服毒。

旁邊的人一聽，就爭論是煙毒還是砒霜，仵作一聽別人如此爭論，也就含糊其辭填寫了“服毒身亡”。劉錫彤一看驗尸結果如從，立刻懷疑和小白菜有關，就把她抓了回去。當天，劉錫彤就升堂審訊，逼問毒藥從何而來。

小白菜堅持丈夫死于疾病，不知道毒藥的事情。到了夜間，劉錫彤繼續審理，這次不問毒藥的事情，反而讓小白菜供出與楊乃武的私情。小白菜不承認，第二天就開始用刑，當時用的是拶（一種夾手指的刑具）刑，一連用了三次刑——小白菜熬不過，就屈打成招了。她承認，楊乃武曾于初五那天來找她，給了她一包藥，說是治流火的，結果丈夫吃完就死了。當然，這都是別人教小白菜說的。

劉錫彤拿到供詞之后，立刻傳訊楊乃武。楊乃武聽說小白菜已經招供，當場反駁，并且提出證據：自己初五那天正在南鄉外婆家，有很多人證，怎么可能去給小白菜送毒藥？很顯然，這是小白菜誣陷自己。

劉錫彤可不管這些，先是申請上司革去了楊乃武的功名，然后開始動刑。一連幾次用刑，小白菜不敢翻供，只說是楊乃武給她的毒藥。而楊乃武則堅決不認罪，劉錫彤也不管這些，直接把案件遞到了杭州知府陳魯的手中。

04.楊乃武屈打成招，楊菊貞城隍廟求簽

劉錫彤為了坐實楊乃武的罪行，專門上下打點，還把一些有疑點的供詞都改了。比如，葛品連之母沈喻氏，最初的口供是死者口鼻流血，現在改為“七竅流血”；銀針本來未用皂角水擦洗，改為了已經用皂角水擦洗；小白菜最初說初五拿到了毒藥，也改成了初三楊乃武送來了毒藥。

小白菜不敢翻供，只能說是楊乃武讓她下毒的。杭州知府于是開始用刑，跪釘板、跪火磚、上夾棍，接連不停地用刑，楊乃武熬不住，屈打成招了。之后，劉錫彤又私下運作，把包括毒藥來歷等問題一一解決，讓整個供詞看起來毫無破綻。最終，杭州知府定案，按律擬罪：葛畢氏凌遲處死，楊乃武斬立決。

消息傳回來，楊乃武之妻手足無措，只會日夜哭泣，兩眼都哭腫了。楊濬的姑媽楊菊貞，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被誣陷，但一時也無計可施。楊菊貞思來想去，到城隍廟求了一個簽，上面寫著：“荷花開處事方明，春葉春花最有情，觀我觀人觀自在，金風到處桂邊生。”

城隍廟的測字先生就說了，這事兒還有機會，到了荷花開時，冤情就可以明了。到了桂花開時，人就可以平安歸來了。楊菊貞還不放心，又去找了一個算命先生，求了兩句詩：“若問歸期在何日，待看孤山梅綻時。”這兩句詩，也是說楊乃武能平安回來。

現在來說，這當然是迷信，但對于不識字的普通婦女楊菊貞來說，這就是希望。那時候楊乃武的妻子剛生下孩子，身子弱也沒有主見，已經沒了信心。楊菊貞不放棄，她去找葛品連的母親和藥店的伙計，知道他們口供對不上，于是就決定告御狀。

此時案子已經到了浙江巡撫這里，劉錫彤上下打點，一路暢通無阻，只要刑部的回文一到，就可以立即執行了。另外，京城和本省的官員、文人，大多數都覺得這是讀書人的恥辱，都痛罵楊乃武，希望早一點行刑。

楊家人壓力大啊，楊乃武的妻子和其他親屬，都認為沒有希望，只等行刑之日了。唯有楊菊貞不死心，她想辦法進監獄探望，讓楊乃武把自己的冤情寫出來。當時有個獄卒很同情楊乃武，就弄來了紙筆，楊乃武把冤情寫了出來，交給了楊菊貞。

當時有規定，女人是不能到衙門告狀的，于是楊菊貞就找了楊乃武的小舅子陪同，一起進京。這一路辛苦啊，楊乃武的妻子還抱著尚在襁褓的兒子，走了兩個多月才到京城。沒想到，都察院衙門問都不問，就把他們幾人送了回來。

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，也就放棄了。但是楊菊貞還在堅持，決定再去一次北京。與此同時，也有一些士紳官員逐漸了解到楊乃武的冤情，答應幫忙，比如吳以同、汪樹屏、夏同善、胡雪巖、夏縉川……楊菊貞就去拜訪這些人，拿到了他們所寫的信，胡雪巖還提供了一路的費用。

05.再度進京，刑部大審，開棺驗尸

就這么，楊菊貞又來到了北京，通過夏同善的幫助，一個一個求見了浙江在京的30多名官員，哭訴楊乃武的冤屈。經過不懈努力，此事最終傳到了宮中，慈禧下了諭旨要嚴查，楊乃武才終于有了活命的可能。

官員內部的明爭暗斗咱們就不細說了，案件又經過多次審訊，最后楊乃武的雙腿都被夾棍夾斷了，多次翻供——楊菊貞也在北京不斷求見各部官員，希望能在京城審理此案。最終，慈禧決定把人犯全部押解進京，由刑部負責審理。

刑部大審的第一天，兩個刑部尚書都來了，還有都察院的官員，以及其他一些侍郎、御史，江浙等地的京官也紛紛前來觀審。這么多的官員在場，相關人員都如實招供了。楊乃武將案件經過一一述說，小白菜也終于說了實話，招供自己與楊乃武毫無私情，而且也不知道毒藥的事情。

一連幾天的審問，事情漸漸明朗，包括仵作、門丁、藥店伙計，都如實回答，證明楊乃武沒有毒死葛品連。縣令劉錫彤竟然在公堂上惱羞成怒，要毆打兩名證人。審問官將他拉到原地跪下，詢問案件的每個疑點，劉錫彤自知無法辯解，只能閉口不答。

光緒二年十二月初九，刑部尚書桑春榮帶領其他官員，在海會寺開棺驗尸，證明葛品連沒有中毒，此時終于真相大白。

不過，此時牽扯的官員太多，朝廷內部還有爭論。一直拖到了光緒三年二月十日，刑部才把最終奏疏遞上去，二月二十六日諭旨下來了，楊乃武無罪釋放。

06.楊乃武養蠶為生，小白菜出家為尼

其實，楊乃武和小白菜的關系，從來都不是很緊密。兩人從獄中出來后，楊乃武忙著叩謝在京的各路官員，最后由胡雪巖資助，帶著家人回到了余杭。至于本案的相關人員，部分官員革職，劉錫彤充軍發配。余杭仵作“檢驗不實”，杖80，徒2年。劉錫彤的門丁也參與誣陷，杖100，流3000里……就連小白菜，雖然吃了很多苦頭，也要杖80。

為了打官司，楊家已經一無所有，生活非常困難。后來，有親友幫助，贖回了幾畝桑地，楊乃武就以種桑養蠶為生了。經歷了如此大事，楊乃武也是看開了，一心研究自己的養蠶事業，幾年后就遠近聞名了。當時他們家蠶種的招牌是：“鳳參牡丹，楊乃武記”。1914年，楊乃武患瘡疽去世，時年74歲。

小白菜出獄之后，輾轉回到余杭，直接去南門外石門塘準提庵出家為尼，法名慧定。這一輩也就是種菜養雞，了卻殘生，死于1930年。

關于此案引發的官場爭斗，已經有很多文章細致分析，本文就沒有細說。在這里，一方面通過楊濬的回憶，我們了解一下整個案件的大致過程，另一方面，必須要對楊菊貞表示一下敬意。試想一下，若是沒有楊菊貞的堅持，楊乃武能活著出來嗎？那個年代，楊菊貞真的很不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