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技改變生活 · 科技引領(lǐng)未來
科技改變生活 · 科技引領(lǐng)未來
由云龍（1876-1961），字夔舉，別號定庵，姚安縣棟川鎮(zhèn)北街人，清末舉人。歷任永昌知府、云南省教育司司長、護國軍總司令部秘書長、云南省代省長，解放后任第一、第二屆云南省政協(xié)副主席。著作有《定庵題跋》、《石鼓文江考》、《滇故瑣錄》、《東游
由云龍（1876-1961），字夔舉，別號定庵，姚安縣棟川鎮(zhèn)北街人，清末舉人。歷任永昌知府、云南省教育司司長、護國軍總司令部秘書長、云南省代省長，解放后任第一、第二屆云南省政協(xié)副主席。著作有《定庵題跋》、《石鼓文江考》、《滇故瑣錄》、《東游日記》、《北征日記》等。曾任國史館纂修并兼姚安縣志局長，總纂民國《姚安縣志》，為民國志書中的上乘之作。
笠檐蓑袂平生夢；
蓼渚沙坪咫尺迷。
——集查初白、沈石田詩句題昆明定庵別墅
賢里義鄉(xiāng)留宦績；
青山碧樹葬詩人。
——題云南彌渡師范墓
巨壑無雙，云仍有慶；
勛名不朽，靈爽長存。
——題庾澤普墓
俎豆千秋，溯前輩流風(fēng)未遠；
湖山一桁，比新都鄉(xiāng)景如何。
——題昆明楊升庵祠
稱耆宿能文，與高鶚吳麟媲美；
有賢郎踵武，繼荀尤薛鳳成名。
——挽近代名人倪宣三
瞻拜仰遺徽，我曾過西川故里；
馨香留古郡，人曾傳南詔奇文。
——題昆明楊升庵祠
爽氣朝迎，定將上作祥云，下為甘雨；
珠簾暮卷，恰值招來新月，舞罷明霞。
——題昆明西山
節(jié)烈憶當(dāng)年，人來觀潭水桃花，望古遙集；
馨香存片土，我謂似淮南雞犬，舉室皆仙。
——題昆明薛爾望祠，因恥于事清，率妻兒投昆明黑龍?zhí)?/p>
依然明媚山川，蒼狗白云，人世幾回傷往事；
自笑婆娑風(fēng)月，綠蓑青箬，江湖滿地一漁翁。
——題昆明大觀樓
與岳陽黃鶴相衡，一樣雄奇，各有大名垂宇宙；
攬昆明碧雞之勝，同來眺賞，莫將佳日負春秋。
——題昆明大觀樓
巴蜀共戎馬馳驅(qū)，國爾忘身，百戰(zhàn)勛名垂柱石；
昆華起祠堂巍煥，靈兮未享，千秋俎豆耀湖山。
——題昆明趙又新祠
會試不第 專攻教育
由云龍出生于官宦世家，自小聰明好學(xué)。1897年年僅21歲，參加科舉考試中舉人。1904年，由云龍進京參加會試，當(dāng)時的由云龍年值28，才識過人，如果按照他的學(xué)識，中榜并無大礙，但當(dāng)他走上考場后，突然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，多年練就的奇思妙想一涌而出，答卷中言辭鋒芒畢露，言語中強烈反感應(yīng)試中的"八股"氣，另辟蹊徑痛痛快快針砭時局。應(yīng)試文章雖好，但已經(jīng)"犯上"，若放在前朝，必定是楊升庵的下場，不是腦袋被砍，就是流放充軍。好在那時的清王朝已是自身難保，不第后的由云龍一日聽人說起，新開立的京師大學(xué)堂對外招生，并設(shè)有師范專業(yè)。由云龍一直認為云南地處邊塞，文化落后，需改變這一愚昧落后狀況，這就有賴于教育。隨后，由云龍考取京師大學(xué)堂師范專業(yè)，畢業(yè)后又留學(xué)日本。
做官辦學(xué) 甚得民心
由云龍從日本留學(xué)歸來后（由云龍未過日本留過學(xué)，而是以政府官員日后到日本考察過，還寫過一本《東游日記》，到日本留過學(xué)的是由人龍、由云龍的大哥由宗龍也到過日本留過學(xué)。）先任學(xué)部主事。不久，家鄉(xiāng)父老聯(lián)名寫信給他，請求由云龍回鄉(xiāng)發(fā)展教育，由云龍不忍家鄉(xiāng)父老失望，加之早懷報效家鄉(xiāng)之念，于是不久后遂返回云南，任云南省優(yōu)級師范監(jiān)學(xué)。到任后，便在全省奔波，將云南各府、州、縣立國民中學(xué)合并為師范中學(xué)，在迤西、迤東、迤南三迤中每迤設(shè)一學(xué)校，并親任迤西（大理）師范中學(xué)監(jiān)督。光緒三十四年（1908），由云龍又在昆明與錢用中、趙式銘等人創(chuàng)辦《云南日報》，并任編輯和撰稿人，發(fā)展云南報業(yè)。宣統(tǒng)元年（1909），云南省成立教育總會，由云龍任副會長。
辛亥革命成功后，由云龍先后任永昌府知府，滇西軍政府協(xié)理，就在他準(zhǔn)備放手大干一番時，袁世凱卻復(fù)辟帝制，作為云南辛亥革命的元老，由云龍憤而投入唐繼堯麾下，任護國軍督府秘書廳廳長，參與運籌。護國戰(zhàn)爭勝利后，他榮獲二等嘉禾勛章。1916年，由云龍出任云南鹽運使，力主暫設(shè)官運局，以平市價。此后，唐繼堯帶兵出征四川 ，由云龍一度代理云南省省長兼政務(wù)廳廳長。1920年，華北五省遭遇歷史上罕見大旱，由云龍任華洋義賑會會長，奔走海外募捐，大總統(tǒng)徐世昌以他募捐有功，特賜給他匾額一塊。1927年，由云龍任云南省教育廳廳長，努力發(fā)展云南教育事業(yè)。他親赴日本、美國考察工業(yè)，回國后致力于云南電力、自來水等公用事業(yè)的創(chuàng)建，頗見成效，并首度在云南成立了電燈公司。抗戰(zhàn)勝利后，由云龍還因在抗戰(zhàn)中積極呼吁民眾抗戰(zhàn)被國民政府授予三等景星勛章、勝利勛章。
潛心著書 著作豐盛
1927年后，由云龍的思想發(fā)生了很大轉(zhuǎn)變，開始閉門謝客，潛心著書，整理舊籍。這期間，由云龍著作豐盛，詩集、筆記、小說、雜談、人物志、地方志無所不涉，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由他編纂的《姚安縣志》，當(dāng)時他受任國史館纂修，并任姚安縣志局長，總纂《姚安縣志》。從收集資料，擬訂綱目，到史實考證、文字增刪他都親自動手。歷時7年，三易其稿，最終形成68卷的《姚安縣志》。
由云龍十分熱愛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在土地改革時，他主動將自己多年艱辛收集的12萬多冊珍貴書籍全部拿了出來，分別捐獻給云南大學(xué)圖書館、昆明師范學(xué)院圖書館和云南省圖書館。（當(dāng)時的實際情況是，由云龍家的房子要被收繳了分給市民居住，他家中的人所保留的房子都住不下，12萬冊書怎么可能放得下，就只好叫了省圖書館和昆明師院來拉走了，不是主動，是迫于無奈）
老當(dāng)益壯 心系人民
解放后，由云龍已是70多歲的老人，但他并沒有回家養(yǎng)老，而是積極投身到社會主義建設(shè)中來。
1950年，由云龍被選為云南省人民代表，擔(dān)任1950至1954年中國人民政治協(xié)商會議云南省委員會副主席，1955年至1961年第一、二屆云南省政協(xié)副主席，期間還被任命為云南省文史研究館籌備委員會主任委員。
期間值得一提的是，1958年，周恩來總理來云南處理中緬劃界事宜，特邀由云龍參加，由云龍受到總理的邀請后，不顧年事已高，查閱大量資料，幾易其稿，最終作出了相當(dāng)出色的文案，使周總理非常滿意。周恩來總理返回京后，特邀他到全國政協(xié)搞文史研究工作，但此時由云龍已是病魔纏身，最終沒有去成。
1961年4月20日，由云龍病逝，享年85歲。
卷上
定庵詩話續(xù)編 民國 由云龍
卷上
前編所錄，多海內(nèi)知好佳章，及泛論古今詩派沿革變遷之故。而于滇省時賢所作，尚未遑及。且前編譌脫錯誤有待于更正者甚多，則續(xù)話之不可以已也。
陳石遺先生詩話載永福黃莘田《香草集》中七絕居多，蓋學(xué)義山、牧之、飛卿、東坡俊逸處。有《青花硯》詩云：“一寸干將切紫泥，專諸門巷日初西。如何軋軋嗚機手，割篇端州十里溪。”并系以銘云：“余此石出入懷袖將十年，今春攜入?yún)情T，顧二娘見而悅焉，為制斯硯。余喜其藝之精，而感其意之篤，為詩以贈，并勒于硯陰，俾后之傳者有考焉。”顧二娘居閶門專諸巷故次句云。而慈溪柴小梵《梵天廬叢錄》亦有孃二娘制硯一則云：康熙中吳門顧二娘似制硯著稱。相傳其生平所制，不及百方。非端溪老坑佳石，不肯奏刀。又能以鞋尖點石，即可辨別瑕瑜。乾隆末年，杭州何春巢（承燕）得一硯于金陵市上，背鐫劉慈一絕云云，即前詩也。亦有跋云：“吳門顧二娘為制斯硯，贈之以詩。顧家于專諸故里，故云。時康熙戊戌秋日。”何工倚聲，因填《一剪梅》鐫其旁云：“玉指金蓮為底忙？昔贈劉郎，今遇何郎。墨花猶帶粉花香，制自蘭房，伍我文房。片石摩挲古色蒼，顧也茫茫，劉也茫茫。何能攜取過吳閭，喚起情郎，吊爾秋娘。”載《隨園詩話》。詞不甚佳，而詩則一，乃系之兩人，跋意亦相似。考戊戌為康熙五十七年，而黃詩名顯于雍乾間，究不知屬之何人為確也。秦謫云真賞齋藏有顧二娘制太師少師硯，萬季野題詩，署康熙庚申，則又在二十九年矣。
宋計有功《唐詩紀(jì)事》載湖州崔芻言郎中，初為越副戎，宴席中有周德華者，劉采春女，善歌《楊柳枝詞》，所唱七八篇，皆名流之詠。韓瓊舍人一首云：“枝裊芳腰葉斗眉，春來無處不如絲。灞陵橋上多離別，少有長條拂地垂。”王湘綺《新柳》一首云：“帶雨和煙手自移，分明看到綠絲絲。行人莫怪成陰早，未遣傷離折一枝。”與前詩語意相反，而思致綿邈，各極其工。前詩謂灞橋離別甚多，柳被行人攀折，不能成長。后詩則謂以無行人攀折，故成陰早，可悟作詩之法。
前記顧二娘制硯，劉跋署康熙戊戌秋日，為康熙五十七年。張南山《詩人徵略》，莘田系康熙四十一年舉人，戊戌已當(dāng)暮年時。而萬季野題詩之時為庚申，則尚年幼，未必即有制硯之事也。萬詩甚佳，為錄于此：“碧壑風(fēng)水號，昆鍔神鋒劈。石髓獻奇姿，幽人獲尺璧。不方復(fù)不圓，寬展無促逼。可以濡笏金，可以試椽筆。石鄉(xiāng)潤澤深，一泓不可測。”
《石遣室詩話》評陳仁先《戒壇臥松歌》，謂全首音節(jié)高抗，如空堂之答人響，則以平韻古體詩，出句末字多用平音也。此秘韓孟始發(fā)之。韓如《譴瘧鬼》、《示兒》、《庭楸》、《讀東方朔雜事》等篇皆是，孟尤多云云。出句末字多用平音，如大謝《登池上樓》、《石門新營》諸詩皆是，余前疑先生何以不引，而反引后來之韓孟。細加玩索，始知出句善用平音，惟唐人最工，非六朝人所及。特李杜巳多如此，不自韓孟始耳。李如《古風(fēng)》之“正聲何微茫，哀怨起騷人。揚馬激頹波，開流蕩無垠”。杜如《奉贈韋左丞丈》之“此意竟蕭條，行歌非隱淪”及“尚憐終南山，回首清渭濱”諸句，皆音節(jié)高抗。他如岑嘉州《登慈恩寺浮圖》之“突兀壓神州，崢嶸出鬼工”，韋左司《送令狐岫宰恩陽》之“賢豪爭追攀，飲餞出西京。樽酒豈不歡，暮春自有程”，皆其等類。故曰唐人為最工也。
楊子勤《雪橋詩話》載姜西溟《惜花》一絕云：“一春強半是春愁，淺白長紅付亂流。剩有垂楊吹不斷，絲絲綰恨上高樓。”而王蘭泉《湖海詩傳》載吳縣諸生劉潢字肢三有《月纓山房》、《玉樵山房》諸集。其《吳門楊柳枝辭和王蘭泉》三首，其末首云：“采香欲動木蘭舟，淺白長紅付亂流。見說東風(fēng)吹不斷，絲絲綰恨上高樓。”與姜詩只首句不同，第三句易“剩有垂楊”為“見說東風(fēng)”。姜系康熙丁丑進士，已屬晚達，行輩自在劉前。其詩沈歸愚《清詩別裁》亦載之。當(dāng)是劉改用其句，而語意究不及原作之明晰婉約也。
《前話》謂沈乙盒深于內(nèi)典，其《西摩路》詩云：“老母米潘因，晚華曼陀姿。”曼陀羅華屢見佛典，惟米潘因不得其解。予友何季默云：“考《戴記內(nèi)則》‘其間面垢，覃潘請靦’鄭注：‘潘，米瀾也。’又《左氏》哀十四年《傳》‘使疾而遺之潘沐’，杜注：‘潘，米汁，可以沐頭。’江南名潘，關(guān)中名泔。又按《說文》：‘潘，淅米汁也。’‘泔，周謂潘曰泔。’則二字皆為米汁明矣。”季默之言如此。按米汁可療胸疼疾，其或者以謂母疾有因米潘治愈之事乎？抑尚別見于內(nèi)典？不可知也。季默又言申鳧盟詩“故人天上落雙魚”，本之古詩“遺我雙鯉魚”，“遣”字平音不諧，易用“落”字，遣、落雙聲也。《石遣室詩話》作“得雙魚”，得字似誤。
陳小圃先生工書，亦喜作畫。人以摺扇求書者，書竟，輒于翻面任意畫之。嘗為予畫一扇，作柳塘水漫，牧童騎牛，亂流而渡，題一絕云：“柳塘水漫竟成河，寶馬香車不得過。到此方知牛背好，牧童穩(wěn)跨涉風(fēng)波。”畫雖未工，詩則極有意致，可誦也。
余親家袁樹五太史《臥雪掌詩集》、《詩話》，久已膾炙人口。近作《西華洞歌》一首，雄辭奧句，力追迫杜韓，尤非老靳輪手不辦。詩云：“山口忽作吞天狀，口周十丈徑三丈。唇下懸髯髯拔龍，唇上觸鼻鼻卷象。攀髯踏險石犖確，呼氣晴熱日驕亢。為開眼界開寂光，卻苦雙腳大怨望。入洞乍驚陷大澤，芝草挹波桃花浪。煙霞四壁幻水仙，旌旗五色擁神將。赤蓮?fù)禄⊕燔囕啠P刷羽森屏帳。年年海會會無遮，天人萬寶齊供養(yǎng)。頗聞山谷通一線，直瀉川脈滌九臟。羅婺撩語谷聲應(yīng)，滇澤鯨波尾閭暢。東壁如張武夷幔，蝶蚨低抑鸞鶴抗。一滴古泉一滴石，一空一色非非相。山牧飛礫叩之鳴，宮商匏革天樂唱。西壁凸凹獨炫奇，凸流鐘乳凹云葬。其北乃為山之喉，咽石磊磊高引吭。玉根磐石儼佛座，大光明自白毫放。同游陳子發(fā)愿力，欲雕石佛待巧匠。孫子本契妙明心，手寫懸記心回向。我憩洞口臥綠茵，夢越三十六天上。人人心定山山平，光無量亦壽無量。題詩不敢污洞天，四顧蒼茫轉(zhuǎn)狂妄。摩崖遠鑿大道傍，鳥音和雅碧千嶂。”自注：“洞在滇會西十里海源村，村有寺，寺門額‘西華勝境’，黃文潔公（琮）手跡也。寺至洞三里許云。”
趟樾《丈廣州雜詩》十首，其八年寫際者，尚未付印，錄之。其一云：“街穗仙羊渺，趨膻市蟻嘩。木棉經(jīng)歲葉，藉菊始冬花。紫洞珠娘艇，黃標(biāo)海客家。年來兵警劇，備戰(zhàn)有飛車。”其二云：“愛此夜初長，壺更坐亦忘。談資池北庫，薰味海南香。雪糝桄榔面，霜明牡蠣墻。老榕高不落，葉葉語風(fēng)涼。”其三云：“南越文王冢，東山啟隧年。黃腸書刻木，翠墨拓成編。蜀殿楹非故，閩溪樹已顛。留茲償眼福，心折蔡侯賢。（新出南越文王冢黃腸木刻字，蔡哲夫匯印成冊，持以見餉。”）其四云：“質(zhì)豈關(guān)泉飲，達哉吳隱之。沈香投乃去，賢儷操同持。故跡在何許？清風(fēng)無巳時。明珠還合浦，等是系人思。”其五云：“都起封川令，兼資文武才。粵民親父母，海盜馘渠魁。金碧生奇氣，風(fēng)霜損大材。遺文吾重輯，展讀一心開。（蒙化彭竹林郡丞，景東程月川撫部。”）其六云：“福山誰福主，尸祝二楊公。環(huán)貨叢珠貝，連檐接閘閎。煦民奔鼻善，擊賊鐵鞭雄。豈獨欽循績。惟桑有敬恭。（昆明楊撫部永斌，建水楊郡守揩。”）其七云：“鐵筆大馮精，丹青小李名。性同方外僻，藝以不羈成。盧難輸千貫，鴉煙痼一生。海南問遺跡，寥落故鄉(xiāng)情。（昆明布衣馮浩李書吉。”）其八云：“老將笑籠東，城頭馬子紅。礟沉金虎氣，書斷紙鳶風(fēng)。下瀨誰楊仆，輿尸又葉公。中原從此敝，遺憾是文忠。”其九云：“怪物產(chǎn)孫康，分鑣總肇殃。電光銅馬帝，診氣土龍王。看埽瓊崖窟，先貧寶玉鄉(xiāng)。天心與人事，搔首悵茫茫。”其十云：“曲江詩教始，五子起南園。逸氣翁山盛，元音《獨漉》尊。乾嘉群雅萃，末季一彭存。瞰荔懷亡友，遣編漬淚痕。（南海譚謙使叔袷。”）
歲丁卯，樾丈有《餞春詩》二首，周君惺甫依韻和之。樾丈評其眉云：“語妙，不易索解人；情往似贈，興來如答，詩外有事，詩中有人，寓意既深，用筆尤活。”詩云：“愁裹逢春廢酒卮，坐看春去意如癡。綿綿遠道相思地，惘惘高樓獨上時。過客光陰成自誤，惜花心事許誰知。倚欄尚有殘紅在，欲挽東皇與護持。”其二云：“早識春歸不是歸，送春情緒卻依依。劇憐癡蝶猶酣夢，但見群鶯已亂飛。斜日園林紅漸褪，清陰庭院綠初肥。隔年先認來時路，山色蒼蒼莽四圍。”時當(dāng)十六年政變后，唐督不久即逝世。詩固實有所指，詞婉而意深，不娩風(fēng)人之旨。余與周君交親三十年，相知甚深，尚非強附解人。然不揭明詩旨，數(shù)十年后，益無有知其本事者矣。
外舅馬星五先生，宦浙十年，一署窖紹臺道即告歸。有留別杭州父老同寮詩，和者甚眾，刊為《西湖春話》。俞曲圓、徐花農(nóng)俱有和章，惜日久佚失。歸后優(yōu)游山水，極泉石絲竹之樂，僅記其《赴三角山莊途中》二絕云：“黑山高絕俯臨河，九折羊腸下半坡。山頂早仃山麓宿，盤紆絕似踏岷峨。”“仄徑彎環(huán)便竹兜，山行竟日思悠悠。馬櫻花發(fā)紅當(dāng)路，摘與輿夫插滿頭。”有《養(yǎng)云草堂集》。
外舅在杭時，嘗為曲園文孫陛云作伐，娶彭剛直公孫女。庚辰嘉平月完婚，曲園首唱二律志喜。外舅和之云：“鳴鳳翔鸞正妙年，（陛云年甫十三齡。）翩翩對舞入華筵。于歸之子宜家室，含笑而翁倍愛憐。竹葉杯傳金屋裹，梅花琴奏畫堂前。佳兒佳婦誰堪比，兩顆明珠一樣圓。”“喜聞愿畢向平初，移結(jié)朱陳近蠢湖。太史文孫稱國器，侍郎淑女薄金夫。遙呈百世榮昌頌，待繪雙星嫁娶圖。恰好嘉平成嘉禮，傳來佳話篇三吳。”
前記《唐詩紀(jì)事》載周德華唱韓琮舍人《楊柳枝詞》，同時復(fù)唱劉禹錫一首，云：“春江一曲柳千條，二十年前舊板橋。曾與美人橋上別，恨無消息到今朝。”此事及詩，《麗情集》亦載之，而劉集不載何也？觀此可知唐時名流之詩，皆可被之管弦，入于歌唱。不僅旗亭之歌，《清平》之調(diào)，故甚重之。自后詞曲代興，詩遂不復(fù)入唱，而音節(jié)之和諧，遠不逮唐矣。
倪退翁云：“有唐三百年蒙蠻為滇蜀巨憨，屢被侵?jǐn)_。而李宓、鮮于仲通之?dāng)。葎?chuàng)巨痛深。以韋皋、高駢輩，雄武冠時，亦只卻敵自保而已。高宗、明皇之世，迭次用兵，少見功效，惟武后之世，復(fù)置姚州，不見有征云南之事。《唐書》不載，蛻翁《歷年傳》亦無之，惟楊升庵謂觀《駱賓王集》，可證武后時有征南之事。如駱詩《行路難》云：“去去止哀牢，行行入不毛。”又云：“交趾枕南荒，昆彌臨北產(chǎn)。川原饒毒霧，溪谷多淫雨。”則從征之事也。其《姚州道破逆賊諾波浪楊虔等露布》云：“浮竹遺胤，沉木余苗。”又《破李儉露布》云：“俗帶白狼，人習(xí)貪殘之性；河瀹赤虺，川多風(fēng)雨之妖。水積炎光，山含毒霧。竹浮三節(jié)，木化九隆。鄭純之化不追，孟獲之風(fēng)愈煽。”又《代姚川道李義祭趙郎將文》云：“滇浦梃妖，昆明習(xí)戰(zhàn)。”“致令王師失律，兇狡憑陵。”“亭堠多虞，故有負于明代；《春秋》責(zé)帥，豈無慚于幽途。”合賓王詩文觀之，始雖小勝，終亦喪師。史不書者，當(dāng)時諱敗不以上聞也。唐之?dāng)∮谀显t，不止楊國忠而后隱蔽，蓋武后之世已然矣。
歲甲午楊應(yīng)選繪錢南園侍御《松石鳴琴小像》，印諸《點石齋畫報》，松石點綴，楚楚有致。惟小像則酷肖趙樾村丈，不似南園。樾丈題古風(fēng)一首于上云：“有盤者石虬者松，援琴而鼓南園公。榆村為摹仰亭本，快若親炙生乾隆。公曾自寫守株像，甫除館職嚴(yán)提躬。靖共敘歷蹶復(fù)起，此圖之作皤已翁。清鏢貞固君子志，一傳歌詠先王風(fēng)。如松不凋石不轉(zhuǎn)，堅操介性完初終。樞垣一疏糾執(zhí)政，根本萬事調(diào)黃鍾。《白華》賦闋《鴇羽》奏，孝乎惟孝能移忠。山澤之度冰霜容，金鑄絲繡夫何庸。第一流人四海望，愿印萬本傳無窮。我今刺船東海東，破篋亦有焦尾桐。松湍石瀨鳴淙淙，公乎不作吾安從。”
玉溪嚴(yán)仲良（天駿），夙工詩，學(xué)涪翁有逼似處。惟不甚修邊幅，冠蓋京華，斯人悴憔，婦人醇酒，遂戕其生。然瑕不掩瑜，其才地實可惜也。其辛亥在長陽，有《山農(nóng)》一首云：“山農(nóng)今年有喜色，蜀黍高于青竹梢。薯頹碩大又繁衍，斗量車載堆堂幻。廣場夜月老瓦盆，婆娑醉舞歌笙匏。山巖雨盛雪練下，畫筆翻描千丈蛟。寧知低原半澤國，江漢之滸皆滔滔。五溪煙深三峽倒，所至橫掃全堤牢。近間荊沙潛沔民，其魚百萬紛鴻?quán)弧Ｕl系玉繩鳴河鼓，彼蒼者天毋乃勞。國家比歲正多故，內(nèi)府久已空泉刀。偏災(zāi)屢見不一見，鬻爵亦刮龜背毛。書空咄咄且三嘆，荒林葉戰(zhàn)長風(fēng)號。”《望黃柏山》云：“突兀祝融堆石廩，苕莞太華壓咸池。精金秘寶有光氣，大藥茁苗無盡時。觀古疑編《靈異記》，云開容索陋儒詩。會須絕頂?shù)桥R遍，手挈浮丘采紫芝。”摘句如《公余韻語》云：“雪后筧管明晚翠，風(fēng)中橘柚遞寒香。”皆得力于雙井者。
陳筱圃丈詩，勁氣直達，理勝于詞，亦極似南園通副，不僅平生為人及書法步趨之也。然通副詩頗多婉約處，似較近騷旨，非如丈之貿(mào)直如話，老媼都解。嘗寫示二首。其一云：“避雨輿中似楚囚，掀簾忽得縱晴眸。斷藤老抱雌雄樹，芳草甘可子母牛。釋擔(dān)行人趨茗肆，扶犁健婦藝瓜疇。細觀物理誰非命，卻訝予心獨有憂。”“柳樹河邊日又晴，黃昏入店坐三更。日斜雌蜆雄虹見，月瘦南箕北斗明。仰屋天窺頹瓦縫，推窗風(fēng)侮短燈檠。小樓偪仄居何陋，勝有新詩紀(jì)客行。”蓋公車途中作也。
大理鄭丙唐大令，才氣橫絕一時，天資明敏，高出儕葷。嘗自言癸卯春闈，題紙下后，略睡即起，信筆疾書，日未加巳，五篇皆脫稿。閱之不愜意，另撰五藝成，日未下舂也。其平日敏捷亦如此，非夸飾之詞。而觀其文，則奧峭古老，非流利一派，真有出入意表者。是科犭雋，其闈藝略可睹，詩亦典雅可誦。有感事二律云：“星星遺火恣燎原，縱是明珠不訟冤。圈豕朝肥呼學(xué)士，城烏夜啄泣王孫。東都復(fù)社人垂盡，北海清流水亦渾。漫向云陽悲夜月，市頭多少未歸魂。”“折檻難回失后機，朝衣赴市竟無詞。沈冤獄底私金寇，抉眼門柬望越師。矯詔固知天夢夢，褒旌終惜日遲遲。鴻毛漫與山爭重，相國虛堂盡節(jié)時。”系詠庚子事。有《小瑯環(huán)仙館詩鈔》，刊入《云南叢書》中。此為其癸卯途中寫際者。官河南知縣未一年，以腹疾一夕而殞。壯年庸志，可痛惜也。
蘭芷庵先生《聲律啟蒙》有“松根入地如釘釘，塔頂侵云似鉆鉆”二語，余嫌其俗，疑後人羼入，非先生原本所有。後閱《詩話總龜》載頓云依淮南高駢，羅隱譏之，夏飲于海風(fēng)亭，云詠詩云：“青蠅被扇扇離席”，隱遽曰：“白澤遭釘釘在門。”又梅圣俞亦有句云：“蟈毛蒼蒼攢不死，銅盤矗矗釘頭生。”又《說郛》宋史彌遠端權(quán)時，仕宦之輩，奔走盈門，優(yōu)人以四書語為戲曰：“甚矣《論語》難讀，如‘仰之彌高，鉆之彌堅’，反覆不能成誦。”一答曰：“今史相國枋政，汝不去鉆彌遠，而來鉆彌堅，宜汝之徒勞也”云云。可知鉆、釘二字，亦有所本，非杜撰也。又余曩試經(jīng)正書院課，《艾人賦》有“嚇詐孩提”語，評者抹去“嚇”字，批云：“俗俚字不可用。”余戲誦溫岐詩云：“知因此恨人多磧，悔讀《南華》第六篇”，蓋“嚇”字本《莊子》卷六：“于是鵑得腐鼠，鷂過之，仰而視之曰‘嚇’。”非僻書也。
昭諫之詩，多近俚俗，本不足據(jù)為典要。惟釘釘二字，古人用者甚多，如《續(xù)世說》王偉《為侯景檄湘東王》云：“項羽重瞳，尚有烏江之?dāng)。幌鏂|一目，寶為四海所歸。”元帝大怒，後獲偉，以釘釘其舌於柱，刳其腸而死。其他用者尚多，不備舉也。
五代十三君，五十二年，各據(jù)疆土，易姓僭竊，如翻鏊上餅。士大夫多容容保位，視節(jié)義如塵土。顧節(jié)概雖靡，而風(fēng)雅不廢。如后唐之馮道，所向稱臣。后梁之王易簡，幾篇五代。后漢之王仁裕，歷事八君。然王荊公雅愛道詩，謂其能屈身以安人，詩雖淺近而多理語。其偶作云：“莫為危時便愴神，前程往往有期因。須和海岳歸明主，未省乾坤陷吉人。道德幾時曾去世，舟車何處不通津？但教方寸無諸惡，豺虎叢中也立身。”其他作多類此。王易簡本唐末進士，拜左拾遺，辭官歸隱，留詩一絕云：“汩沒朝班愧不才，誰能低折向塵埃。青山得去且歸去，官職有來還自來。”后果再出，歷顯宦三十年始終。王仁裕詩尤夥頤，生平所作，幾近萬首，有“詩窖子之稱。奉使荊渚，高從誨出妓十輩彈胡琴，仁裕詩云：“紅妝齊抱紫檀槽，一抹朱弦四十條。湘水凌波慚鼓瑟，秦樓明月乍吹簫。寒敲白玉聲偏晚，暖逼黃鶯語自嬌。丹禁舊臣來側(cè)耳，骨清神爽似聞《韶》。”五代詩多淺俗，似此綺麗鏗鏘，尚有晚唐風(fēng)格。惟自命舊臣，了無天寶梨園之感，翻為虞廷《韶》樂之諛，從誨何人，而敢當(dāng)此，殊覺太無心肝者矣！
朱梁大臣如敬翔、李振、杜曉、張策等，皆唐朝舊族，本以忠義立身，重侯累將，三百余年。一旦委質(zhì)梁室，其甚者贊成弒逆。唯司空圖以清直避世。隱中條山。奔昭宗行在時，有詩云：“多病形容五十三，誰憐借笏趁朝參。”其志可憫。又《失河湟》詩云：“漢兒盡作胡兒語，卻向城頭罵漢人。”其意可悲。“六龍飛轡長相窘，更忍乘危自著鞭”，其語可警。《二十四詩品》，《與李生諭詩書》，均能傳詩之神，得詩之竅。有唐以詩鳴盛，若圖者，人品既卓，詩格復(fù)超，以之結(jié)李唐三百年之詩局，滋無娩矣！
崔灝《黃鶴樓》一首，開闔動宕，格律渾成，嚴(yán)滄浪至謂唐人七律，當(dāng)以此首為第一。曩陳性圃丈嘗問余，人稱崔灝《黃鶴樓詩》，一氣流走，寓整于散，而又不失律法。然“黃鶴一去不復(fù)返，白云千載空悠悠”，以“悠悠”疊字對“復(fù)返”兩單宇，豈不有傷律體？余謂“悠悠”疊韻，“復(fù)返”雙聲，以疊韻雙聲相對，古人常有之，如王子安《滕王閣序》：“蘭亭己矣，梓澤邱墟”，以“已矣”疊韻對“邱墟”雙聲，不害其駢體文法。蓋雙聲疊韻皆互相衍變而成，如“晏晏”可為“燕婉”，“茸茸”可為“蒙戎”，“蜜蜜”可為“龜勉”，此雙聲疊韻之同于疊字也。如“尹”為“尹威”，“椒”為“椒聊”，“般”為“般桓”，此由一字而衍為雙聲疊韻也。丈頗首肯。惟首句“昔人已乘黃鶴去”，因古本有灝自注“黃鶴，人名也。”遂皆作“昔人已乘白云去。”然《齊諧志》載黃鶴山昔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。《廣輿記》亦云黃鶴樓在武昌黃鵠磯上。意山與樓皆以人得名，云“乘黃鶴”固無不可。要不如作者憑今吊古、室邇?nèi)隋谥猓壬钸h耳。
朱筱園先生詩話，宗旨正大，尤以《論詩絕句》五十首，為其特識。《江陰》金淮生（運同）謂其詆訶前輩，有過當(dāng)語。如言阮亭《三國小樂府》中一首云：“長揖橫刀出，將軍一世雄。頭顱行萬里，失計殺田豐。”此詠袁本初事。一、二、四句，皆言紹事，第三句忽插入公孫康語，（紹子尚及熙敗奔遼東，見公孫康，天寒求坐席。康曰：“汝頭廟將行萬里，何席之有？”）意不聯(lián)貫。為酌改曰：“兒頭行萬里，遺恨殺田豐。”只換三字，詞意顯豁，上下貫串矣云云。金君謂“兒頭”二字，未能如“遺恨”二字之渾成，仍不相稱。余謂三四句，皆系論古者統(tǒng)論本初后之疏闊，殃及其子，致喪身之禍，咎其失計。詞意未嘗不貫，三字不改可也。
筱園先生有《懷古》一首云：“萬里分藩翠海涯，妝樓春擁后庭花。攀龍死負山頭雀，躍馬生追井底蛙。故妓漫歌《金縷曲》，荒墳難見玉鉤斜。奸雄跋扈今何在？暮色蒼涼噪冷鴉。”又浙江吳牧騶太守（仰賢）《昆明懷古》詩云：“白哲通侯舊建牙，包胥痛哭到天涯。入關(guān)壯士追秦鹿，出塞單車載帝。故妓分香猶有夢，奸雄跋扈已無家。凄涼新府滄桑換，興廢誰憐井底蛙。”皆詠吳三桂事。涉及陳圓圓輩，輕描淡寫，工麗有余，深透不足。三桂一生成敗，于圓圓關(guān)系極深，非長篇歌行，不足以發(fā)揮。歲癸酉，余發(fā)起南雅詩社，踵吳梅村舊詠，以《后圓圓曲》為題，佳作如林。蓋其本事在滇，見聞較切也。惟傳聞既紛，主張非一，有謂其先事即托足空門者。趙星海（式銘）云：“蔡家軍馬自天來，金汁尸填水倒回。搜殘漢苑金釵隊，輦盡隋宮錦繡堆。圓娘當(dāng)日身先寄，茆屋荒庵門靜閉。澹澹催成入道妝，忽忽挽就拋家髻。”何季默（孝簡）云：“幾輩婀娜逐國亡，胭脂辱井事堪傷。有人觀變知所止，袈裟一領(lǐng)持空王。佛燈青換九華燭，蒲團穩(wěn)異芙蓉褥。一榻鐘魚寂靜陳，何有笙歌吳弄人。”周惺盒（鍾岳）云：“昭武（三桂僭號）既亡軍亦潰，昆池飲馬多胡騎。吳宮籍沒入官家，姬妾都歸沙叱利。獨有圓圓早見幾，黃拖入道似玄機。未同花蕊隨王衍，又向唐宮舞綠衣。”（按王衍當(dāng)作孟昶，原稿似偶誤。）有謂圓圓聞三桂衡陽兵敗，即易服遠適者。吳子白（良桐云：“）意當(dāng)衡州兵敗死，噩耗傳來天萬里。易名早度碧雞關(guān)，滇南何地?zé)o名山。一衣一缽隨處隱，世外消閑空五蘊。不將真相示人知，后人更復(fù)知為誰。如在興師以前卒，爾時無因守秘密。墓必附近依城閨，何至傳聞無一真。客從廢寺摹畫像，香魂指葬商山上。青冢茫茫煙雨迷，文人附會疏考稽。”吳君自注：予詩意圓圓必早他適，蓋準(zhǔn)情理而言。頃于悔廬假得《余杭縣志》，載洞霄君事。海街楊學(xué)曾嘗作《續(xù)圓圓曲》長篇，有云：“白鴿禪師事渺茫，蓬萊三度見塵揚。幾人碧血光泉壤，一代紅裾繼禹航。”注云：“圓圓者，縣三桂妻，順冶丁亥，三桂以平云南桂王功，封平西王。圓圓將正妃位，固辭不受。后知三桂蓄異志，乃請為女道士。及康熙癸丑三掛反，戊午諸王貝勒討平偽黨，滇南大定，籍三桂家，圓圓獨不入籍，不知所終。當(dāng)三桂未叛時，有侍兒策其必敗，以計自脫于禹航之洞霄宮，號洞霄君。（見《雪笑集》）觀此足以證成予說云云。”有謂三桂反時，圓圓諫不聽，始入道者。惺盒詩中四句云：“君王反側(cè)輕謀亂，誰說艷妻能內(nèi)煽。（陸次云《圓圓侍》云：三桂蓄異志，多出于同夢之謀。）老濞遙連楚國兵，宸濠終拒婁妃諫。（圓圓諫三桂書，見余《蘭仙筆記》。”）有謂圓圓見幾，事前即自盡，后見于降鸞扶乩者。蕭石齋（瑞麟）云：“鯨鯢黯黯圖拚飛，杯玟何須卜之鬼。緋衣脫去更袈裟，深山蘭若阿儂家。梳妝臺溷王孫墓，何處覓得吳宮娃？潢池須臾盜弄起，金馬騰輝孽龍死。麻姑忽降蔡經(jīng)家，三尺血縑污青史。緹騎飛馳搜金珠，美人悵望消息無。阿香宮冷瓊樓燼，蠻花犭乞鳥充羅敷。妖艷籍入掖庭走，杜蘭香鄉(xiāng)無何有。余杭知己洞霄君，話舊好結(jié)方外友。”其他如阮賜卿、張?zhí)齑⒗罴磮@以及近時名人王半塘、樊樊山諸君之作，為前、后《事輯》所已錄者，（況夔笙為《圓圓事前輯》，李曲石續(xù)之為《后事輯》。）概不舉列。大抵詞人墨客，喜徵艷跡，以供寫詠，不免牽率附會。（如謂其祝發(fā)宏覺寺，法名寂靜，而今寂靜墓碣固在，大書號玉庵公，與圓圓渺不相涉。《廷聞綠》疑寂靜為偽大學(xué)士耶壯圖之母，殆近是。林畏廬之《劫外曇華傳奇》直以曇華寺為圓圓修真之地，亦非謂其投蓮花池以殉，即葬池旁者。則阮賜卿規(guī)訪其墓而不得，即今商山埠上，蓮花池側(cè)，土壟縱橫，率無表志，憑何證其墓所耶？）實則圓圓自崇禎庚辰、辛巳聞，已與冒襄邂逅，歸三桂時，年已二十余。計至三桂反時（康熙癸丑），年已五十左右。劉健（庭聞錄）所云，三桂時健父官云南府同知，康熙五十八年，健追憶庭聞為此錄。清兵入滇時，圓圓已先卒，斯言為信而有徵矣。戴網(wǎng)孫《昆明縣志稿》，圓圓先入道，至云南平時，圓圓已卒數(shù)年矣。滇父老相傳，縣逆?zhèn)螌m人爾時多為尼以自匿，故會垣尼庵之夥，數(shù)十倍于他郡，疑圓圓亦混跡其間。然圓圓聲名久著，非普通宮人之易于匿跡，故先卒之言，為較可信也。諒哉！中州李舒園（元滬）之言曰，夫以一弱女子，崎嶇亂離，卒完破鏡，雖事無足道，然為一代廢興逸聞所關(guān)，亦有不可沒者。故為論列之如此。
昆明南城外五里，有地曰石虎崗，相傳某年突來一虎，至此化為石。堪輿家謂系地脈之表現(xiàn)，當(dāng)出奇士。后果生趙侍御，雖官止五品，然忠節(jié)挺然，亦云驗矣。土人遇有疾病危難，禱之輒應(yīng)，殆侍御之靈感耶？石則冥頑不靈，烏有感應(yīng)者。侍御名讠巽，流寇入京，率眾御賊，巷戰(zhàn)而死。清帝入關(guān)，褒謚范景文以下諸忠臣，侍御因無人為之奏請，遂見遺。至乾隆中，始迫謐忠憋。戊辰南雅詩題，有《石虎歌》，多就題面發(fā)揮，忠愍事僅寫其大略而己。石齋《石虎歌》云：“昔聞隋家韓擒虎，擒得皇帝擊以組。今聞擒虎如擒帝，辛亥之月王申歲。虎耶石耶不分明，人假虎威更為厲。司級禁奸不禁神，婆娑仲子?xùn)|門扮。忠愍祠荒增壇遺，巫社集焚鬼薪。石而虎者享血祀，虎而冠者應(yīng)耽視。不奪不饜古所同，試縛試到肆諸市。石作靈言呼村兒，循環(huán)遞嬗各乘時。明年蠟祭迎貓日，請看若敖鬼餒而。”忠愍事，元和邵百峰（岷）有《趙忠愍公得縊》七古一首，沈歸愚尚書稱其“凜凜有生氣，令讀者如見其銜須受刃時”也。詩云：“滇南侍御人中杰，氣如虹霓耿不滅。壯猷早著翦萑符，正色俄看冠朝列。維時明祚丁末造，劫火燒天百川竭。弄兵劇賊覆神州，食肉謀夫營蟻穴。可憐國事無可為，但見乾坤日流血。闔人夜半開九門，百萬黃巾擁丹闕。君王披發(fā)殉山河，宰執(zhí)全軀效臣妾。大臣命重小臣輕，勁草何如疾風(fēng)烈。一呼巷戰(zhàn)千人靡，身首分余立如鐵。但教心與赤日懸，肯惜身隨天柱折。腐肉馨香何處歸？愍忠寺畔埋冰雪。風(fēng)雨猶聞嘯國殤，滄桑未許磨殘碣。易名鉅典隆圣代，特采嘉言表奇節(jié)。百年幽沏一朝顯，六韶山州增皎潔。丈夫七尺即泰山，取義成仁在勇決，不爾芳名何卓絕。君不見同時多少偷生人，一念蹉跎成瓦裂。”謹(jǐn)按忠愍公天紋丁卯舉人，知龍泉縣事，值白蓮教倡亂，率勇土剿平之，邵詩所謂“壯猷早著翦萑苻”也。以卓異遷御史，甲申闖亂殉節(jié)。順治十年，雍正元年，兩褒獎明末忠義之臣，皆不及。乾隆四年，貴州道監(jiān)察御史石屏傅為讠寧，奏請旌獎，始予賜謐建祠。前此僅于愍忠寺旁，（即謝疊山殉節(jié)之地）鄉(xiāng)人歲時祠祀，擬私謐曰忠烈，榜祠之楣曰“景忠”，至是始得正名。而傅君以一疏而樹義聲，邵君以一詩而顯令名，忠義之感人也深矣哉！賜謐后，傅巖選、張月槎兩先生徵題諸詩，刊為《景忠集》。張鵬、沈德潛、杭世駿、齊召南諸名流，均有題詠。而沈歸愚選《清詩別裁集》謂百峰所作甚多，七律尤工，遺稿皆散佚，僅存此首，故錄之。公字鎮(zhèn)所，子二，長從德，從公殉難。次從耀，出繼外親家。公死已無后，而任澍南作《畫像記》稱丙午冬再上公車，晤公裔孫新宇，出公畫像，乃繪而藏之。是公繼嗣有人，特未知其所從出耳。
昨方紀(jì)陳圓圓事，適兒輩同學(xué)友沙君德貞，偕同美國女作家溫賽德女士來見。備言到滇專為搜求圓圓事跡，將為介紹于歐美婦女界，俾知中國多奇女子。頃已得圓圓肖像，再能得其所作詩詞尤佳。女士曾作《昭君》一書及孟姜女、魚玄幾故事云。余篇考紀(jì)載圓圓事實之書，皆無自作之詩，僅《眾香集》（王鴻緒等撰定）載圓圓詞三首，姑錄以予之。至《商山鸞影》所載詩二十余首，出于假托，夙所不取。巳歐美人動以科學(xué)實驗為準(zhǔn)，扶乩降鸞，恐涉迷信之譏，未予錄示。詞為《荷葉杯有所思》云：“自笑愁多歡少，癡了。底事倩傳杯，酒一巡時腸九回。推不開，推不開。”又《轉(zhuǎn)應(yīng)曲送人南還》云：“堤柳、堤柳，不系東行馬首。空余干縷秋霜，凝淚思君斷腸。腸斷，腸斷，又聽催歸聲喚。”又《丑奴兒令梅落》云：“滿溪綠漲春將去，馬踏星沙；雨打梨花，又有香風(fēng)透碧紗。聲聲羌笛吹《楊柳》，月映官衙；懶賦梅花，簾裹人兒學(xué)喚茶。”詞甚婉約，惟其人非足為歷史社會增重者。昭君系被匈奴脅取，孟姜女品節(jié)卓然，嫌多附會。玄機詩雖佳，人亦不足取。因列舉曹大家、鮑令暉之文學(xué)，花木蘭、秦良玉之忠勇，宋宣文、桓少君之節(jié)概，曹娥、緹縈之孝烈，齊后、趙后之明決，陶母、徐母之賢淑以示之。吾國良婦淑女，本不勝舉，奚事取之小說？近日盛傳輸入歐洲之王寶釧（即《紅鬃烈馬》）、賽金花劇本，（賽金花戲劇已被中外取締。）余亦期期未敢贊同也。
固始秦宥衡（樹聲），博學(xué)清鯁，陳臬滇省時，屢延入署，談藝甚歡。嘗謂學(xué)者立志須高，非漢魏以上之書不讀，因指架上謂余曰：“此累累者無近代著作品也。”與曲靖孫少元丈為壬午鄉(xiāng)舉同年，過從甚數(shù)。國變后，同寓北平，時有唱和。惟宥橫詩不多作，偶得一二首，皆有清鯁氣，肖其為人。《東海相國以虞卿見勖柬賞菊不果往》云：“何處名山信可期，當(dāng)年人事已支離。高秋鴻雁自為國，落木瀟湘正出師。容我陸沈知命晚，娩君珍重著書遲。秦川對酒猶無分，說與黃花定解頤。”蓋宥橫夙不以東海為然，故東海設(shè)晚晴詩社于總統(tǒng)府，屢招之不往。且只稱之曰“相國”，具有微意也。丙寅八月，宥橫病甚，少元丈往視，危坐不能言，目炯炯視之，診其脈細微，而神色如常，意無遽變。次日趨視，則巳入殮矣。其家人謂可啟視，因痛不能仰云云。見其《哭秦宥橫同年詩》自注。詩亦情至文生，錄之可以見交道也。詩云：“昨日握手視君面，今日揭棺始見君。面目那堪看隱約，塵根何遽泯知聞？三長腕底真良史，（君預(yù)修《清史》。）一慟聲中有斷云。最是孤寒齊下淚，天乎豈竟喪斯文。（君宦轍所至，傲睨長官，而賓禮賢士，振拔孤寒，獎掖后進。近年每過君所，學(xué)子滿前，或乞書，或問字，君殷勉不倦也。”）
光緒中，滇省鄉(xiāng)舉，壬午一榜，頗多雋才。陳小圃學(xué)使及太和王采臣侍郎，尤為眉目。二君皆以弱冠聯(lián)捷，文章事業(yè)，卓有可觀。國變后，侍郎任參議院議員，僑寓津門。年過古稀，猶飲酒賦詩，豪爽如昔。昨于少元丈扇面上，見其近作數(shù)首，亦可想見其人也。《丙寅夏五偕趙次珊、朱子樵、婁翔青、曹縹蘅泛舟八里作》云：“渤海風(fēng)云日日催，眼看平地盡樓臺。遠囂剩有南開水，但得閑時便溯洄。”“久客燕塵素化緇，臨流更感鬢成絲。東風(fēng)一棹瓜皮艇，也有煙波萬里思。”“招邀舊雨與新知，消夏尋幽到水湄。只是天心偏苦旱，短篷無術(shù)卻炎曦。”“八里臺前水不波，柳陰夕照晚風(fēng)和。荷香不斷蒼葭外，怪道詩人韻事多。”“巍然一老趙襄平，美意周旋在息爭。偶為清游留半日，中流容與一身輕。”“廣廈連云育眾才，憂時臥病意深哉。河亭日系吟詩舫，可似桐溪有釣臺。”“結(jié)網(wǎng)依蘆便作家，江村生計足魚蝦。石禪招隱不歸去，為道伊人在水涯。”“卜筑溪莊狎水鷗，群居聊作稻粱謀。十年樹木談何易，況是園翁已白頭。”又《癸酉九秋郭嘯麓太史贈詩感及辛亥路事依韻奉酬》云：“萬劫難回痛罪言，炎天赤日午猶昏。豈真國亂蜀先亂，坐看兵喧世更喧。菊酒逢時還遣興，桑田留命總懷恩。低徊青史殊多事，定論何嘗到墓門。”
少元丈于民十五、六年寓北平高廟，與孫師鄭（雄）、王源瀚（涵宇）諸君時有唱和。少元存其手稿甚富，茲錄其有關(guān)時局世教者。師鄭《和洋字韻》二律云：“王吳詩派峙雙洋，（王漁洋、吳蓮洋）文筆程江聳二量。（程周量、江德量）前輩真能傳法乳，后生詎敢抗顏行。研經(jīng)自得從心矩，入圣宜求換骨方。悟得屯蒙憂患理，靜參《周易》與《歸藏》。”“不須舊外別求新，（光緒季年繆藝風(fēng)師嘗與余言，今日宜保存舊學(xué)，灌輸新學(xué)。勿于舊外求新，亦不可棄新而守舊。云龍按：此貴清李一般文人學(xué)士之論見。貴則政治當(dāng)局，過于頑錮守舊，不能及時刷新，遂致因循委靡，一蹶而不復(fù)振矣。鐘毀雷鳴偽亂真。系國敬宗思復(fù)古，《周禮》以九兩系邦國之名，一曰宗以族得民。）嚶鳴作合似通神。引觴自酌師元亮，帳飲傾都薄季倫。落落晨星數(shù)三五，良宵翦韭話情親。”涵宇和云：“身世危舟簸遠洋，印須我友費思量。直從洱海歌洄溯，欲仰虞山賦景行。（少元，滇之曲靖人，師鄭，蘇之常熟人，其先世悉遷自皖休，同為唐新安伯之后。）幾度書傳南北阮，二難名重季元方。（少元寓積水潭高廟，師鄭寓西磚胡同，蓋京城之極南極北也。余居貴人關(guān)，則兩君之相距適中地，嘗屢為兩公傳書達意。今兩公已互通唱和，且以同祖故，序年齡為昆仲，亦佳話也。）西磚日影西涯水，（李西涯故宅遺址，約在高廟之左百數(shù)十式。）人海茫茫許共藏。”“籬落秋深菊蕊新，客中況味淡逾真。學(xué)分漢宋原同祖，詩寫韓歐如有神。（漠宋諸儒，皆有功經(jīng)籍，后人強分門戶，蓋未流之過也。今師鄭兼崇漢學(xué)，少元篤守程朱，于道同原，亦猶之于族同祖，故聞聲相思，有如沆瀣。前讀師郭《題東齊詩丈集》五章，推崇甚至。）各抱豪情忘老大，（原作有“羞喜豪情相似處，牢愁不負氣昂藏。”）試將經(jīng)術(shù)范群倫。（師鄭作《讀經(jīng)救國論》，少元亦原本經(jīng)義作《人格辨》，皆有功世道人心者。）笑余瓠落空無物，從此青燈漸欲親。（行年六十，始欲重親燈火，其垂白無成，已可想見。然此氣則與兩公并豪矣。”）涵宇復(fù)疊洋、新二韻，雖不免言之過激，然亦可見風(fēng)氣之披靡，民生之重困矣。“縞素誰能說莽洋，（說去聲，《說苑》“予貢曰：‘賜也愿齊楚合戰(zhàn)于莽洋之野，賜著縞衣白冠，陳說白刃之間，解兩國之患。’”）民財括盡唱籌量。江南父老呼休戰(zhàn)，直北貔貅欲鼓行。頗牧有心防九塞，蘇張無口召三方。（徐陵《勸進表》“昔蘇秦張儀，違鄉(xiāng)負俗，尚能招三方以事趙，請六國以尊秦。”）儒冠一溺成何用，大壑虛舟未易藏。”“近體同光結(jié)構(gòu)新，閣開《詩史》續(xù)《天真》。（師鄭有《詩史閣詩集》可與其先祖《天真閣詩集》并傳。）登高不到傷心地，（師鄭《答友人約北海登高不赴》，有“怕經(jīng)舊傷心地”之句。）下筆能驚主夜神。（范成大詩“秉燭仍留主夜神”，師鄭前數(shù)月作《湘中大水篇》，頗足為冥行者棒喝。）三壽作朋應(yīng)并壽，四倫雖剩恐無倫。（來詩有“作朋鼎峙稱三壽，人紀(jì)沌澶剩四倫”之句，余謂近年青年男女，朝戀愛，暮離異，則夫婦之道苦；豪強黠猾，朝約兄弟，暮若仇敵，則朋友之義乖。近有某詩人掩柩在堂，其于作白話詩，有云：這都是家庭的怪現(xiàn)狀。則父子之恩，且?guī)缀跸⒁印Ｋ膫愒坪踉眨≡讫埌矗旱览陷呉钟衾纬睿l(fā)為詩歌，不免有偏激之處。但其言雖激，其心無他，分別觀焉可也。）忘機卻羨東齋老，積水閑鷗日日親。”師鄭詩清麗芊綿。如《丙寅重九友人招赴北海登高未往感賦二律》，其首律云：“遠道綿綿目欲窮，九州擾擾苦兵戎。怕經(jīng)舊苑傷心地，（其手稿作“苑”與前作“”異。）漫詠《新豐折臂翁》。仲氏吹篪成鬢雪。（佘須發(fā)僅白數(shù)莖，舍弟方久，今年五十有六，已繁霜盈鬢矣。）孟嘉落帽畏頭風(fēng)。年年客裹過重九，孤負東籬菊幾叢。”古體如《題舊揭魯公座位帖后用岑嘉州轉(zhuǎn)韻體》（三句一轉(zhuǎn)韻。沈歸愚云：此體自《嶧山碑》出。）“東齋觥觥吾伯兄，古心古貌傲骨撐，心正筆正通神明。海王村東獲《顏帖》，翠湖西渙忽焉失，三篋書亡長嘆息。貢父作官黔山陽，珠還合浦騰光芒，豐城劍躍逢雷張。萃老掀髯莞爾笑，翰墨有神交有道，太邱動色嗟神妙。書中之圣推平原，誰其嗣者何與錢，鼎足三分翁松禪。藁書此本夸第一，字走龍蛇文郁律，神物護持燕許筆。平越府君忠格天，闔門殉國一線延，顏常山舌血共濺。滇吳瓜瓞綿一脈，忠孝遠承君子澤，傳家珍重《蘭亭》跡。題詞附驥慚蠅呻，滄桑世變憂心殷，逃禪欲作無懷民。伯兄笑語小弱弟，歷劫不磨仗文字，且訪西涯謀一醉。”涵宇亦有《元旦七古》一首，用平、上、去、入各韻。首為韻云：“歲次戊辰日正中，蓬廬毗連靈清宮。賀春首謁陳太傅，蘇坡門墻咫尺通。（陳師住靈清宮，陳玉師住西皇城根，均與余居接壤。）手版例執(zhí)弟子禮，絳帳須眉坐春風(fēng)。我歸短巷亦填溢，門生拜跪與我將毋同。乃知化雨沾三千，衣缽相傳年復(fù)年。不重師今重學(xué)古，名教綱常追前賢。春明庠序縱林立，未開揖讓尊經(jīng)筵。且將禮儀勖兒輩，況汝講堂早巳銜三鱸。昔年曾慕下帷董，孤陋羞稱儒一孔。教學(xué)相長在切磋，喚醒眾生夢懵懵。履端萬眾看回春，草木生機盡萌動。心香一辦祝太平，一視同仁念林總。輦下林池漸解凍，大好風(fēng)光客斷送。我聞明日袍澤集，白宮討論救時定沈痛。向戍弭兵醞釀中，大廈支持賴梁棟。兄弟何苦爭鬩墻，小丑跳梁亦一。曉來屠蘇酒正熟，歌舞堂前絲竹肉。梅花獻歲氣象新，云集千祥與百福。舉家羅拜笑語喧，更有賀客來不速。一笑試筆賦新詩，兼為女郎題畫幅。”師鄭旅京失意，不免嘆老嗟貧，時有激切偏宕之論，丈嘗以書規(guī)之，得古人交友相規(guī)之誼。爾時北洋軍閥橫行，民生憔悴，前之達官學(xué)士，以樞府移南，憑借無所，尤不免皇皇饑餓。以謂救濟良方，莫如顏李學(xué)說最切時用。歸滇時極意訪求其書，欲力為倡導(dǎo)，而不知十年前余已得《顏氏學(xué)記》及習(xí)齋、恕谷諸論箸，為之重校刊布。蓋吾國士大夫空言救國，棄實蹈虛，自宋以來，即踵斯弊，致國勢積弱不振。顏李學(xué)說實全國人對癥良藥，匪第為一時一地計。余固略同斯見也。師鄭嘗有覆書言及之，略云：李恕谷三道之說，頗為平易切實，習(xí)齋頷恕谷之論，遂謂世無安坐而餓死之圣賢。是則然矣，然顏李在當(dāng)時，雖不合時宜，而所遭究為清明之世，不若后之玄黃反覆也。即孟子之于宋于薛，受七十鎰、五十鎰之金，恐亦非黃巢、朱溫所可相提并論，況更有不逮者乎云云。蓋猶不免偏激之見也。
師鄭與珠巖老人高杞（年八十有二），石禪老人趙藩（年七十有七，師鄭亦年六十余。）共作古風(fēng)，詠會澤唐氏臨終受報之事，謂之《三老天刑篇》。注云：繼堯病，見二鬼拳打足踢，晝夜不休，跪地哀乞曰：“受不得了！”鬼不聽。又云：“病中頻呼小齋干臣饒我，緩?fù)衔遥沂懿坏靡樱 比娊酝撇ㄖ鸀懀瑐錁O呵斥。夫以高君為四川人，師鄭常熟人，遠道傳聞失實。自在意中。若樾村丈雖參唐幕有年，廣東軍務(wù)院時期，且代表唐充政務(wù)總裁，交通部長，唐病危時，一切狀況亦未躬親聞見，遂不免過聽。此等子虛烏有之言，而形之歌詠耳？前見師鄭詩，有注云：唐用女秘書某氏，號機器美人，余曾和其韻矯正之。（娛字韻云：齊東野語宜徵實，薊北詩筒偶寄娛。）又樾丈詩注謂濫發(fā)紙幣數(shù)千萬，破壞金融，貽滇省人民以無窮之害云云。按民國十四、五年間，整頓金融，平滇滬匯兌，已低至每匯滬幣百元，只需滇幣一百四五十元，此商會財廳，皆有案可稽者，非虛湟之詞也。師鄭著《讀經(jīng)救國論》，曾錄唐廢督裁兵之議，固夙許其人者，竟以傳聞失實之言，輕信肆詆，亦未免矛盾自陷矣。夫唐之為人，好色奢侈，固無可諱。然兼資文武，雄毅有為，小德出入，不足以掩其長也。章太炎先生高著眼孔，平日少褒許人者，到滇親見唐氏，談譙月余，其后二詩一聯(lián)，足以盡唐之為人矣。詩云：“曠代論滇士，吾恩楊一清。中垣銷薄蝕，東勝托干城。形勢稍殊昔，安危亦異情。愿君恢霸略，不必諱縱橫。”“兵氣連吳會，偏安問漢圖。江源初發(fā)跡，夏渚昔論都。直北余邇寇，當(dāng)關(guān)豈一夫。許將籌箸事，還報赤松無？”題系《發(fā)畢節(jié)赴巴留別唐元帥》。其挽聯(lián)云：“功似周絳侯，才似李西平，僭制已除，獨秉義心存共主；燕昭晚求仙，齊桓晚多寵，雄圖雖蹶，終于民國是完人。”稱其護國之功，揭其色荒之過，功過分明，嚴(yán)于《春秋》之筆矣。
南康盧滇生（鑄），英年力學(xué)，才華茂美，曾肄業(yè)滇之經(jīng)正書院，以細故為山長陳小圃先生所責(zé)，非其罪也。辛亥隨師西上，余方蒞永昌太守任，百務(wù)倥傯，未得傾談。離滇后，久不相聞問。去年滇友寫示其和李釋堪一詩，氣韻沈厚，在鄂省任省務(wù)委員時所作也。《山亭晚眺次釋堪韻》（坐中所談，皆東北近事也。）云：“云雨荒沈戰(zhàn)伐多，江山終古倚嵯峨。入門自媚腰空細，棄甲何人腹未皤。長夜誰將星替月，一漚坐見海生波。傷心遼鶴歸來語，猶唱當(dāng)年《得寶歌》。”又為少元丈寫扇面四首亦佳。《為進卿題畫》云：“三年客思花前盡，一角殘山劫后看。最是潯陽江上月，畫中照見淚痕乾。”其二云：“不見昆明已十年，春來湖上日堪憐。與君徑欲孥舟去，飲淥軒頭取醉眠。”又《題南漢鐵花盆拓本》云：“眼底興亡五百年，可憐一炬燼龍?zhí)臁７既A故物猶惆悵，不見原頭預(yù)備磚。”其二云：“春風(fēng)十里素馨斜，腸斷當(dāng)年帝子家。為問芳華舊供奉，幾人曾見后庭花。”以產(chǎn)于滇而號滇生者，前有錢塘許文恪公乃普（普字李鴻），后即鑄。乃普由嘉慶二十五年一甲二名進士授職編修，歷司文柄，仕終吏部尚書，有《堪喜齋集》。鑄亦蜚英騰茂，早著聲稱，王后盧前，于滇有光矣！
護國之役，大計早巳內(nèi)定，第以餉項奇絀，正因練模范團隊事與總參謀處唐在禮接洽，欲賺取袁氏款數(shù)十萬。又袁之偵探密布，表面上不能不虛與委蛇，徵求各方意見時，往往以反語詰之，不知者遂疑唐初意附袁。但先期派人赴港、滬、海防一帶，歡迎海內(nèi)豪杰，各種倒袁布置，事實具在，不可掩也。當(dāng)定議時，諸公多主張設(shè)大元帥府，以資號召。余力贊唐公，主張仍沿首次革命軍政府制度，先改設(shè)軍政府，各省響應(yīng)者，以次成立。俟袁氏帝制推倒后，再公議設(shè)立中樞總匯機關(guān)，此實義師得力之一大關(guān)鍵。此外大兵既出，餉濟奇艱。龍覲光迫于南，楊起元逼于北，內(nèi)地土匪蜂起，每夕雞毛告急之文，星火不斷，真有如曾文正之旁皂一室，坐臥不安者兩月余。此則局中人自受之，不堪為外人道者也。猶記計定出師時，蔡公任第一軍長，意氣勃發(fā)，目中無虜。余私幸此舉成功可必，嘗因各同志組織《義聲報》以壯軍聲。余為唐公擬題一聯(lián)云：“有聲來自西南，是集義所生者；何物敢竊神器，當(dāng)折以笞之。”嵌義聲二字，豪氣猶可想見。（此聯(lián)己見《逸經(jīng)》內(nèi)何君慧青撰文。何君之文，皆屬實事，以爾時固在幕府中也。）。至蔡公節(jié)儉自奉，不顱身家，尤足為軍人楷模。殉后家計蕭條，間之增慨。其督滇時，曾為視草軍幕，親炙一年有余，每欲撰其遺聞軼事，為《聞見錄》一編，以示國人，猝猝未果。去年諸同志創(chuàng)建吳蔡二公祠于滬上，成君谷采來函，徵求遣墨照像，因以偕蔡公同照雪景一幅遺之，且題一絕句云：“奕奕英姿明積雪，堂堂奇績耀凌煙。不禁車庫平津感，一展遺容一黯然。”
滇中自古多奇女子，楊娥之輩，出自武人，尤為難得。近時新潮勃起，斕語中人，求一節(jié)義女子，鳳毛麟角，邈不復(fù)睹矣。瀘西陳古逸度《楊娥曲》云：“絕世英雄有兒女，事跡心期足千古。蛾眉家世事沐府，得報夫仇即報主。生小妙習(xí)少林技，時作公孫《劍器舞》。履端錮鐵臂約金，誓入虎穴暗刺虎。城西賣酒身當(dāng)爐，正色不許鄉(xiāng)人沽。牖嵌六甕作犬竇，靚妝目綴雙明珠。吳藩宿衛(wèi)半紈，春日踏青芳草路。酒簾開處見紅妝，就飲語觸美人怒。玉手提擲狂童狂，請君入甕澆沸湯。鵲拳怒擊誰能當(dāng)，鼠子卻立重圍張。天街躍出鷹凌霜，敗籜掃盡雌風(fēng)揚。吳藩委幣思徑納，計日良緣天作合。豈意蘭蕙摧空階，秋葉霜隕風(fēng)蕭颯。壯志不遂歸墓門，夕陽桃花空斷魂。至今酒肆肆旁水，嗚咽猶似聲潛吞。百年后過野園址，太息美人胡早死。豫讓欲報智伯仇，漆身吞炭猶男子。君不見女兒俠骨秦女休。紅線紅拂非其儔。”王樂山先生先有《當(dāng)爐曲》，已見《通志》，不錄。茲錄其序云：“楊娥者，楊鵝頭小妹也。楊世為黔府武藝教習(xí)，娥所習(xí)過諸兄。年十六，適張氏，張亦黔府武衛(wèi)。沐國公西走，兩家以族隨。會吳三桂執(zhí)永歷帝，張道死，娥隨兄歸，恨三桂入骨。永歷遇害，娥遂日以殺吳為念，而苦其難近。娥固美艷，計惟色蠱行刺。爰賣酒城西市，飾肆六斷甕牖下，云便犬出入。時吳藩多紈子弟，見少婦靚妝當(dāng)爐，日飲，群惡譫，娥窺其尤桀騖者，提投狗竇，沸湯澆之。群驚起來捉，娥早躍出，立街中。群聚圍娥。復(fù)躍出，立圍外，奮其技勇，當(dāng)之無不披靡。群復(fù)嘩擊。娥先金約臂，鐵錮履端，逼近，橫掉之，各破身首，負痛去。明日，聚惡少年來報。娥卓立不動，眾亦憚其能，不敢動。鄉(xiāng)人就飲，娥正色拒之。人悟，不忍犯。吳稍稍得聞，納有日矣，娥忽中寒病死。今過酒肆故址，父老每為余言，因作歌以紀(jì)之。古逸此詩，似稍遜王作。其詩余則天然婉麗，于滇近時詞人中，固當(dāng)出一頭地矣。俟后錄之。此外阿襤、慈善，一節(jié)千秋，最為滇人所稱道。保山袁蘇亭（文揆）《阿襤妃樂府小序》云：“段功既破明玉珍，梁王以女阿襪妃妻之。或謂其有吞金馬燕碧雞之心，梁王疑忌，以孔雀膽授女，使圖之。女夜間密以告功，勸其歸大理。功不信。明日王使人邀往東寺聽梵經(jīng)，至通濟橋，馬逸，因命蕃將格毅之。妃愁憤作詩，不食而死。”妃呼功“段阿奴”，故其詩有云：“吾家住在雁門深，一片閑云到滇海。心懸明月照青天，青天不語今三載。吐嚕吐嚕段阿奴，施宗施秀同奴歹。”吐嚕吐嚕，猶言可惜也。功夫人高氏，女羌奴，皆能詩。羌奴有“水監(jiān)銀臺前長大”之句，嫁時以繡旗遺弟阿寶，約報父仇。已而梁王復(fù)為明玉珍攻，急借兵于阿寶，寶拒之，系以詩，有“平章枉死紅羅帳”之句。蓋一門風(fēng)雅，不徒以武事見長也。《蘇亭樂府》云：“大東寺，邀并轡，梵唄未演馬胡逸？為我謂馬何太苦！阿奴陷陣屢仗爾。一旦變作的盧馳。金碧寂寂，蒼洱迢迢。孤鴛兩獨宿，明月當(dāng)天高。水監(jiān)銀臺繡旗擺，紅羅帳禍將安逃？西山盡石難填海。泣向秋風(fēng)，風(fēng)聲更悲。吐嚕吐嚕，不見君歸。”李厚安太史有《阿襤曲》，揚芬挨藻，可并傳也。曲云：“茶寒殿裹燦瓊葩，移種朱方早茁芽。滿冀栽成連理樹，誰知化作斷腸花。花開腸為阿誰斷？年少將軍善酣戰(zhàn)。別館未迷繡幕香，巖疆先定紅巾亂。紅巾大破七星關(guān)，紅石高名萬仞山。翡翠帳中寬鐵甲，鷓鴣枕畔詠金環(huán)。宵寒枕暖常慵起，十八溪頭雙寄鯉。淚滴珊瑚夜有聲，鬢飛蓬葆朝難理。春風(fēng)滇水浴新，春月滇山叫杜鵑。來日疏梅白似雪，歸時芳草碧于煙。蘼蕪那及桃花面，又發(fā)征鞭急于電。金屋為貪彩鳳棲，崇山敢望碧雞咽。鳥盡弓藏信有諸，青蠅況集腥屏隅。梟姬亦愿偕歸蜀，齊子偏忘醉遣夫。秋曉陪游慧光寺，忽聞馬逸將星墜。昨宵燈下話施宗，今日橋邊哭楊智。云片波磷喚奈何，英雄兒女總情多。誤君一世錦衾詠，悲我千秋鐵立歌。歌成淚落如花下，血色無須驚宿化。拳塊死同斛律游，結(jié)生恥蘭陵嫁。蕭聲嗚咽墮昆池，師入石門委繡旗。剩得柘東一片土，斑筠寒簇阿姑祠。”
星回節(jié)，亦云南歷史上有價值之紀(jì)念日，惜已廢墜不舉矣。袁蘇亭有《松明樓樂府》，謂進賢烈、惡淫惡也。小序云：“浪穹、施浪、鄧賧、摩些、蒙、蒙舍六詔，而蒙舍詔最強，欲并五詔。因賂劍南節(jié)度使王昱，求合為一。昱假朝命許之，使人諭五詔，六月二十四日祭祖，不到者有罪。皮邏閣建大松明樓，敬祖于上。至期，五詔皆會，惟鄧賧詔夫人慈善止夫行，夫不從，夫人以鐵鐲約夫臂而別。至日，祭畢享胙，飲醉，皮邏閣獨下樓，火發(fā)，伏兵起，五詔皆死。各收尸，灰燼莫辨，惟慈善因鐵釧得夫骨歸。南詔欲取之為妾，封之為寧北妃，不從，閉城自固。南詔兵圍之，三月食盡盛衣冠，自縛于座，竟餓死。后滇中即以是日為火把節(jié)，以紀(jì)念之。”倪蛻翁謂星回節(jié)不專在滇中，宜仍名火把節(jié)。摩些詔即越析詔。蘇亭《樂府》云：“松明樓，包禍胎，彼昏苦不知，胡為乎來哉？夫人慈善賢而智，鐵釧約臂勸不回。五韶同歸一炬灰，誰其認尸骸，獨憑鐵釧認夫臂，葬罷閉城莫告哀。狂奴妄封寧北妃，誓死甘從地下埋。忘夫事仇吾不能。（葉。云龍按：能字古音本作來。）表城號德源，家亡國破身后名總非。只恨王節(jié)度，按兵縱罪魁。受賂為請命，坐使南詔肆狼豺。妾既死作鄧賧鬼，任傳禍?zhǔn)疾_妻。松明樓，已成灰，王星亡我唐亦危。”一說先是越析詔波沖妻與酋豪張尋求通，尋求因弒波沖，皮邏閣又誘殺尋求，始有松明樓之禍也。趙君星海有《鐵釧引》，亦詠是事。仿杜公《桃竹杖引》體云：“郎身不與釧同圓，妾心誓與釧同堅。金甌易缺釧不缺，勸郎著釧涕漣漣。不系端陽長命縷，不系七夕同心鈿。為郎采得鄧賧鐵，鑄成條脫與郎穿。外間大有人圖我，長星勸酒斗十千。云弄峰前一揮手，他生今世兩茫然。重為告曰：釧兮釧兮！恨爾不能踴躍化為劍，割取仇頭擲君前。又不能出入朱亥袖，一椎奪得將軍權(quán)。但愿宛轉(zhuǎn)束郎臂，無與群雄銷烽煙。郎身已玉碎，妾身寧瓦全。拚得俠骨隨一炬，點蒼雖好非吾天。從來貞烈之行涵元氣，細入無間深無邊。君看蒙舍山河近何有，惟有夫人祠祀長相延。釧兮，釧兮！古今多少將爾鑄成錯，范佞范奸皆可憐，幾曾似爾炎精耿耿光千年。”
建文遜國，錢謙益、毛奇齡、朱彝尊、潘耒諸氏，皆力主《成祖實錄》“帝后俱焚”之說。然建文入滇，輾轉(zhuǎn)于浪穹、鶴慶、廣通、武定諸地，蹤跡皆歷歷可考。父老相傳，志乘具載，足與王鏊、陸振聲、薛應(yīng)旃、鄭曉、朱國楨諸人所紀(jì)，互相發(fā)明，互相印證，不可誣也。今洱源縣尚有建文所居潛龍庵遺址。距庵?jǐn)?shù)里，有洞曰眠龍。南雅社曾以《潛龍庵吊建文帝》命題，多據(jù)《滇志》舊說，證成遜國之實。而建文之讓德，成祖之大度，俱不沒其美矣。成祖固明知建文尚在而優(yōu)容之，不然以帝王之威令，豈有大索多年而不能得者。帝嘗命胡淡赴湖南偵察，七年始報命，且奏曰：“允蚊固在，然天命人心已去，無能為也。不若置之度外，在陛下成就圣德，在彼獲終余年。”帝頷之。不然，何以解于御史史濡、太監(jiān)鄭和等之再三求索乎？滌園謂明代始終于滇，而滇民之對建文、永歷，雖數(shù)百年猶悲其遜荒，而搪懷舊之念，此民德之厚也，故其詩意及之，錄之以概其余。詩云：“燕師突入金川門，宮中縱火煙塵昏。鐵函忽憶奉先殿，早有度牒遺皇孫。空門遁跡亦家法，但恨萁豈煎同根。水關(guān)脫出神樂觀，松陵小住趨滇云。白龍庵毀更西去，結(jié)茆喜在茈湖濱。或云阿房付一炬，昆岡玉石俱同焚。帝尸八日備禮葬，寧有披剃棲只洹。《致身》諸錄本晚出，羈綾偽托從亡臣。（興化李清映碧《明史雜著辨史》、仲彬《致身錄》最詳。見《國粹學(xué)報史編》。）羅永曾傳題壁句，（題壁三詩，未竹坨以為元人舊作。見嚴(yán)海珊《詩話》。）大師亦有西山墳。（天下大師墓，竹坨亦以為房山僧塔，見《清詩別栽集》沈用濟詩注。）岑瑛上間吳亮泣，異詞大半由傳聞。清儒淹博辨已晰，兩朝實錄寧非真？豈知史臣多曲筆，《春秋》隱諱緣尊親。古來宮闈有慚德，隱巢斧燭難具論。靖難之師托公旦，且復(fù)鬻子思恩勤。胡淡窗香訪邋蹋，鄭和巨舶征夷番。假令遜荒盡虛構(gòu)，偵邏何用徒紛紜。牢落西南四十載，遺蹤歷歷今猶存。潛龍庵址頹復(fù)葺，滇民懷舊情何。今石竇遺綠失，一拜杜宇為招魂。”
滌園有《時事樂府》五章，亦社題也。錄其二首。《失遼寧》云：“瀋陽舊是興王地，遙翊幽燕作屏蔽。白山黑水版圖雄，忍與珠崖同一棄。北防俄，東防倭，三十萬象齊枕戈，于思棄甲將奈何！坐使倭夷唾手得，投鞭直渡西邃河。君不見，漁陽動地聞鼙鼓，將軍猶作《胡旋舞》。夫差夫差今何人，竟忘越人殺爾父。”《傀怪國》云：“紇干山頭凍死雀，何不飛去生處樂。銜泥猶認舊巢痕，只惜漂搖風(fēng)雨惡。憶昔遼陽初建都，努爾哈赤規(guī)雄圖。左接朝鮮右蒙古，西番額首稱曼殊。滄桑往事誰能計，回首興京堪隕涕。偏安剩有小朝廷，奉表甘作兒皇帝。興廢由人似置棋，可憐飲彈孤臣斃。”嗟嗟！長白山脈物產(chǎn)最富之區(qū)，幅員有歐洲強國兼圻雄跨之地，竟拱手而讓之人，殆自古失國讓地所未有者矣！夫差之責(zé)，重貴之誚，夫豈為過。而論者乃有中國本部原為十八省，非我漢族，棄之何血阝之言。嗚呼！為此言懷此意者，是真全無心肝之人，豈知門戶既失，堂奧何依，雖欲保我本部，其能得乎？
云南回漢之爭，殺人如麻，至今元氣猶未恢復(fù)。而當(dāng)時仗義死難之人，各縣皆有，以闕于紀(jì)載，遂少流傳，且書之不勝書也。吾友蒙化徐實權(quán)具盤敦折沖之才，任云南外交司近十年，述其先德呈五先生死難事最晰，同人咸有題詠。何季默（孝簡）古風(fēng)一首較詳，錄之可見當(dāng)時亂象及徐君之氣節(jié)也。詩云：“夏歷戊午清咸豐，重陽前日日方中。云川先生罵賊死，千載烈烈欽英風(fēng)。是時杜酋踞大理，蟻聚蜂屯寇盜起。莽莽風(fēng)塵卷地來，夷猓灌呼縱蛇豕。口中有食目無人，踵接邱墟趾間里。戶說家傳懼茶毒，空境伊誰敢抗抵。云川蒙化甌脫地，群夷勢眾官威輕。法紀(jì)由來等弁髦，恣睢仍懾禮義兵。先生恭謹(jǐn)不任武，循墻嫗儐平生行。里中頑廉懦能立，薰德初無囂競聲。四郊岌岌復(fù)蠢蠢，重足人人懼糜粉。先生靜定團良家，忠信子弟皆持盾。鼎沸止于幾席間，匪欲從之無由逞。壁壘壕塹殊井然，兵事藉手固有本。峨冠挺立無群兇，慕害潛謀肆刀鋒。云川三約敦盤會，正誼帖服群頑胸。日年從容罷議起，狐覓突出荊棘叢。甲兵在腹無所用，丑奴敢爾犯乃公。利刃欲劫先生屈，浩氣如虹怒雙目。大罵獠狗胡為人，戴天履地徒肉骨。食毛踐土上不知恩，會斫爾頭刖爾足。賊徒乍聞心駭驚，股栗毛豎同獸伏。先生終恥被拘執(zhí)，圭璧昭昭寧點污。成仁取義完大節(jié)，英靈長與日月俱。君不見，蒙舍幽蘭被山谷；奕世芳香傳桂雩。并著美談今不絕，姓字猶稱呈五徐。”
騰沖李希白（學(xué)詩），印泉協(xié)揆之從兄也。以諸生從戎，氵存至維西協(xié)副將。嘗因勘滇緬界，出入蠻煙瘴雨中，遂窒厥聰。晚投吳門，依從叔母闕太夫人，因得友印泉之友，從事吟詠，日有進境。凡游蹤所及，山川、寺觀、園林、祠墓，皆有詩以紀(jì)之。有《治平吟草》四卷。歲庚午，聞余高別墅，時有友朋唱和，寄余二首，為其《吟草》中未刊載者，亦儒將風(fēng)流也。《碧雞關(guān)》云：“險阻西來第一關(guān)，巖兀兀海漫漫。歸帆人語高蟯渡，破曉鐘聲太華山。萬瓦煙中城郭近，一樓天半水云閑。風(fēng)塵誰省長征客，獨立蒼茫夕照間。”《高吊楊升庵先生》云：“新都一去風(fēng)流歇，寂寞湖山六百年。議禮千言爭北闕，投荒萬里謫南天。窮鄉(xiāng)婦孺知名姓，古廟雞豚雜管弦。留得一枝青玉杖，摩挲手澤尚斑然。”
昆明王惕山推事，同輩中為詩學(xué)最早者。留學(xué)日本時，常課之外，輒事吟詠，迄今已二十余年矣。平日頗喜朱筱園先生詠古諸什，謂格老氣蒼，得老杜佳處。其《因山東兵事感賦》四首，亦近似之。詩云：“艨艟巨艦出扶桑，東亞兵爭此濫觴。誰敢摧鋒學(xué)元敬，群將賣國罪邦昌。雄心那便螺吞象，后患尤虞虎繼狼。遙望青齊成浩劫，玄黃龍戰(zhàn)勢方張。”“腥風(fēng)海上陡翻掀，同室操戈盜闖垣。強楚頻聞陵上國，暴秦直欲主中原。列邦只有兵能恃，公法從無例可援。畢竟和盟輸鐵血，圖存還應(yīng)事戎軒。”“雄師壓境斷邦交，十二小時相向要。開釁何辜戕國使，障川無力挫邦交。豈真炎日長當(dāng)午，欲假強弓遠射潮。差幸國人同敵愾，激昂民氣競騰霄。”“甲午于今卅四春，誰知東海又揚塵。久將北地收歸己，可信南朝尚有人。揖盜開門昔鑄錯，閱墻御侮古言真。遠東大劫愁將到，只恐燕寧同喪淪。”作詩時距今未及十年，而當(dāng)時之危言，今日皆成實事。再后十年，形勢又將何如！虞道園詩云：“不須更上新亭望，大不如前灑淚時。”后顱茫茫，無涕可揮矣。惕山介弟小秋，亦工詩，惜不多作。與余交誼至深，游處最習(xí)，故除和余韻外，不數(shù)覲也。丙寅初秋，招同樹五、古逸浴于五泉，回憩升庵祠，和作云：“玉泉佳勝屬名流，地爽天涼咳唾秋。赤壁坡仙傳故事，永嘉謝客喜清游。一觴一詠見風(fēng)雅，好水好山宜唱訓(xùn)。舊是升庵題句處，百年風(fēng)月為君留。”
玉泉之游，宋鏡澄、張愚若兩大令均有和詩。兩君由甲榜出宰名區(qū)，垂暮歸隱，喜作山水游，而皆不多作。茲并錄之。鏡澄云：“暮年歲月苦消磨，秋入昆池感慨多。高會重逢聯(lián)舊雨，小園新辟接清波。延齡有酒爭飛盞，靖難無人解止戈。白首悔余才學(xué)佛，愿君壽比薄拘羅。”愚若云：“游蹤昔到華嚴(yán)寺，此地曾經(jīng)一瞬過。晴日開樽壽南極，新秋作賦感東坡。（七月既望為余生日）。商聲淅瀝疑飄雨，湖水澄清幸不波。憂樂無心問先后，眼前無事且高歌。”辛亥革命，以一姓專制舉而還之萬眾共和，與前此易代，迪然不同。凡為中華民人，均應(yīng)欣喜不置。其有以食人之祿，忠人之事為言，然依戀遜清，守其效忠小節(jié)，不愿再仕民國，甚或以身殉之者，固聽其自全素志。而必執(zhí)大節(jié)以相繩，引忠義以相責(zé)者，亦苛論吹毛，可不必也。近人陳登原論《清史稿》側(cè)重綱常名教過甚之失，亦同斯意。余壽袁樹五太史六十詩有云：“詔書敦切求賢良，蘭成射策登明光。纟麗纟麗萬言慰群望，龜監(jiān)金石方天祥。”蓋太史射策，首冠經(jīng)濟特科，昔人稱之為特元，故以天祥比之。且“祥”字亦趁韻耳，非有他意。至或疑天祥盡節(jié)，不應(yīng)舉似太史，則神經(jīng)過敏之談。夫宋以漢主而亡于異族，則舍生為貴；今以異族而返之民主，則致身曷取。信國“成仁取義”之言，非所論于今日，太史明達，當(dāng)不以余言為過也。
民國初年，趙樾丈受云南省政府聘，充迤西巡按使，兼迤西道。故樾丈戲謂入民國來，未曾受過札委。然爾時巡按使系臨時特設(shè)差使，其職權(quán)實與迤西巡道無異。若迤西道，則常設(shè)之地方有司官，豈宜由政府聘任。不但名義不稱，亦非體裁所宜。故不久樾丈即辭職歸養(yǎng)，過永呂時，余贈一詩，且觴之于鶴云寺。樾丈見洲一首云：“招鶴無心我再來，山堂俯仰一街杯。欣看豪俊為時出，力埽氛霾挽劫回。澤畔嗷鴻毛羽集，城中猛虎距牙摧。他年紀(jì)事詩成史，悵望今誰半谷才。”時印泉協(xié)揆方刊《張半谷先生集》甫完也。
同歲生趙君松泉，工書畫篆刻，七十之年，遍游大江南北。女弟子王燦芝、何蘅秋等皆能吟詠，為君刻《松泉游草》三卷。足跡所至，興會淋漓，無一衰颯語，尤為壽徵。《夏日放舟秦淮》一律云：“暖風(fēng)扶我到江隈，向晚扁舟迤邐開。燈影迷離穿古渡，歌聲雜沓繞層臺。十年已覺牧之夢，滿座爭飛太白杯。醉臥篷窗涼意透，一輪新月上船來。”歲乙亥，有誤傳君已化去者，曾有哭君詩五古三十余韻，歷敘患難交期，凄咽者久之。乃未逾月而君歸，且喜且訝，復(fù)得七絕四首紀(jì)其事。內(nèi)一首引譚仲修客汀州，其友楊利叔居秀水，誤傳仲修噩耗，方皇駭間，已而相見，互有詩相慶事。余詩云：“譚楊往事說當(dāng)年，秀水汀州訊誤傳。此后應(yīng)知壽無量，不須更寫告存篇。”
南雅社中止數(shù)月，乙亥九月，詩社重開，余唱揚字韻。蓬溪胡郁蓀（道文）首和云：“南中諸老各鷹揚，敢向騷壇一幟張。北海樽重招舊雨，東籬菊正傲新霜。江關(guān)詞賦推庾信，翡翠音書滯越裳。慚娩巴人歌俚曲，還將小技倩平章。”王菊村部長繼之云：“風(fēng)雅銷沉待挖揚，五塘遺幟更重張。茫茫墜緒歌揮日，莽莽孤懷鬢有霜。好詠紅蓮零露粉，更裁黃絹續(xù)云裳。蝸居喜接騷壇近，不惜詩筒走和章。”貴筑易崇臬（文痊）云：“烏衣巷口燕輕揚喜見騷壇幟又張。綠綺不妨翻古調(diào)，黃花仍舊清霜。儒冠誤我供芻狗，盾墨依人作嫁裳。撥置俗情追韻事，羞將俚句上平章。”昆明馬泊庵（聰）云：“風(fēng)雅由來重激揚，欣看文譙又重張。驚心歲月空中電，過眼繁華曙后霜。冶曲翻新哀《鄭》、《衛(wèi)》，人情思古溯軒裳。壯年清興銷磨盡，牛鐸諧聲賦短章。”其余和作甚多，聊存數(shù)首，以紀(jì)一時韻事。泊庵軍官，其詩雍容如此，尤不易得也。
太原白小松（之翰）、大開張尊鷗（維翰）天資既高，學(xué)力尤銳，迨群孟晉，幾于絕塵而馳。小松并工倚聲，當(dāng)采數(shù)闋于后，以當(dāng)一向之嘗。其《題徐呈五殉難》七古一章，幾近百韻，于清季掌故，尤言之娓娓，以太長割愛。蕁鷗與海內(nèi)詩家唱和往還，所作亦夥，茲錄其次韻訓(xùn)余寄贈一首云：“已將膏澤溥黎群，成雨還山有大云。老去詩懷知更壯，閑來酒意喜微醺。六年萍梗常牽客，千尺桃潭每憶君。再假西旋頻話舊，逸情終羨鮑參軍。”又《丙子由滇飛蜀游灌口青城諸勝詩以紀(jì)之》云：“編竹為橋跨急攏，離堆鑿斷引洪洚。群山錯列東西岸，一水平分內(nèi)外江。”“活水腴田歲有秋，孤城落日鎮(zhèn)狂流。益州天府稱疲敝，來向江源問石牛。”（七絕七首錄二）。
從侄少熙，名道，中西文俱有根柢。自畢業(yè)于中央大學(xué)后，歷在蘇常任教，課余亦學(xué)為詩，奇余刊削。雖格調(diào)稍生，造語不落凡響，可造材也。甲戌立秋日，自蘆林至五乳寺，晤任之、一巖，談數(shù)日下山，為長句四章志別，錄二云：“三年聞子寄蕭寺，欲濟扁舟今始能。度嶺遙來慰離索，入門失喜忘炎蒸。驚心歲月余孤往，掛眼江湖在一憑。細讀君詩飽君飯，夜窗話盡石床鐙。”“執(zhí)手臨歧一累，憐君制酒念君癯。明知鋪喂非長計，未信《逍遙》是僻書。暫托齏鹽團骨肉，（任之將迎養(yǎng)）焉知詩禮在樵漁。（中二聯(lián)稍嫌語氣合掌）。臥龍澗水垂千尺，廣舌咳聲足起予。”《戲贈一平》云：“出依部勒退行伍，絳帳森嚴(yán)列貔虎。先生教士如教兵，弟子愛師如愛父。先生瞰書不果腹，自種巖頭一畦綠。藜藿常先天下憂，嗟我何為厭脫粟。在山何水非廉泉，指月妙悟參人天。愿君磨瓏及一試，四海凋傷二十年。”蓋一平設(shè)教于蘆林，不甚讀書講授，終日率學(xué)生種菜墾田，斫薪汲水。女生則縫紉炊煮，非其力不食。頗有稱道之者。然其究竟，遠似許行，近鄰赤化。學(xué)生入校數(shù)年，只習(xí)于苦行，不能獲得相當(dāng)智識。且與女生曹毓英結(jié)婚，亦難免美食華服，蹈公孫故人之譏，以致當(dāng)?shù)缆劧芍攘罱馍ⅰＲ粓鲂量啵吨畺|流矣。
蒼山、雞足為滇省名勝，久已著稱海內(nèi)外，前此交通不便，跋涉維艱，游人甚少。自公路成后，汽車一二日可達。然蒼山只中和峰略有廟宇，登峰造極，一覽無遺。惟雞足山名剎既多，巖壑深秀，游人接跡，故較蒼山為夥頤也。丁丑春，昆明何君小仁往游歸，示余詩二十余首，模山范水，不負此行矣。為改存數(shù)章，以餉心儀茲山者。《登雞足山》五律云：“勝地高天上，登臨蕩俗襟。探奇騷客意，覺世圣人心。殿閣自高下，河山無古今。四觀峰壁立，放眼發(fā)狂吟。”《大士閣》云：“獨占一峰秀，巍然峙梵宮。夕陽煙靄裹，曲徑鳥聲中。仰視洞巖險，縱觀云海雄。山花齊告語，慈愿妙無窮。”《石鍾寺》云：“禪林云鎖萬峰窩，千歲招提睡佛陀。潭石無聲難覓跡，松濤有韻不揚波。宗風(fēng)五寺規(guī)模遠，（與大覺、悉檀、傅衣、華嚴(yán)為五大寺，而石鍾居首）。巖壑九重名勝多。香火因緣容小住，一參華首任高歌。”《金頂寺》云：“未到靈山先見塔，應(yīng)知早結(jié)入山緣。狂飆震撼千峰吼，絕壁攀登一徑懸。帝座情通金殿古，梵爐愿溥遠人虔。（爐系固原王尚禮造，頗偉大）。沖寒侵曉窮游目，瀕灝天空日色妍。”石鍾、金頂皆山中最勝處也。
盤龍寺亦滇中名勝之一，寺在晉寧萬松山麓，明高僧大慧禪師由劍川板洞河行足至此，兄龍?zhí)钐叮偷亟ㄋ隆＠嫌逊叫认桑涿罚┘矣跁x，平日喜搜棄鄉(xiāng)先達書畫，熟于滇省掌故。讀書談道，不求聞達，殆今時隱逸之士也。有《游盤龍諸勝詩》，茲錄五首。其一云：“名山如名士，盤龍高士擬。遠望氣郁蔥，隱者多棲止。元明古梵剎，蘊藏山腹裹。蓮公開道場，境勝曹溪似。吾滇耆宿人，每談色然喜。今日折游券，夙愿斯償矣。”其二云：“萬松古招提，檀林欣再建。榻下望海樓，鐵峰隱約見。太華如培螻，滇池如匹練。滄桑變未已，榮枯瞬石電。塵翳飛不到，深談不覺倦。悲憫三教同，何以民困。”其三云：“松翠筑山房，雕龍兼放鶴。山樵賜環(huán)歸，挈橈松下酌。夜午橫鐵笛，吹月松巔落。先后兩耆英，茲焉吟興托。曲江遣型在，象嶺精舍廓。復(fù)古瑞士風(fēng)，日冀后賢作。”其四云：“山后五龍蟠，傳為蓮公咒。潭涸筑寶殿，宏規(guī)今猶舊。松風(fēng)殿角吹，疑是笙簧奏。清泉流石上，鳴玉堪枕漱。老梅高過檐，先春為我壽。傲骨殊嶙峋，恒與嚴(yán)霜斗。”其五云：“茲山最勝處，高溯元和宮。滇池五百里，盡在一覽中。犀亭（段經(jīng)字，曾宰沔池縣）致仕歸，庀材而鳩工。落成謝塵塔，日夜吟松風(fēng)。茲來池上坐，俯仰天地空。孤鶴望不至，穿林殘照紅。”
湖口高心夔，高才績學(xué)，顯名于咸同間。而數(shù)奇，屢以違式被斥，所謂“平生雙四等，該死十三元”也。館肅順府中最久，晚乃成進土。令吳中，頗有惠政。著《陶堂志微錄》四卷，內(nèi)存詩三百四十四首。傅懷祖序稱：本《風(fēng)》、《雅》之比興，就晉宋之聲度。其思深，其旨遠，淵冥靡涯。武進南亭亭長李伯元《南亭四話》，錄其近體七律三首，五古一首。其《寄懷許仙坪湖口幕府》一首，為集中所不載，詩云：“三月蘆溝萬柳齊，故人遠使大江西。寧知客舍傷春日，目送河梁去馬蹄。歸路逢迎遲玉帳，宦游名籍薄金閨。多才潦倒看同調(diào)，尊酒秋原半解攜。”又《城西》系四首，集中只載二首，豈瀕刊時芟之耶？茲從葉緣日記中補錄于此：“二圣如天義斷恩，虛聞?wù)埵覄优琛Ｎ凑科咦逍谭菫E，頻折三階運已屯。白馬猶朝胥母岸，黃熊不化羽山魂。首和將相艱難日，心在安劉莫與論。”又云：“迎輦芳風(fēng)一路花，金屏翠幞五云遮。昭陽似檢長秋籍，春色仍裔曲宴家。舊賜畫圖丹良正，新聯(lián)宮巷墨封斜。太行陰絕君知否？殷鑒前途有覆車。”語多為肅順別白，故諱之。又《莊諧請話》所載《登五老峰》五古一首，亦較原稿改易十之七八，幾不存本來面目矣。
羅隱《詠松》詩“陵遷谷變須高節(jié)，莫向人間作大夫”，說者謂昭諫屢不得第，故以此解嘲，王伯厚則許其志意可嘉。即其受知武肅王，亦只以“一個彌衡容不得，思量黃祖漫英雄”之句激之。彼杜荀鶴之于朱溫，因“晴天飛雨乃戰(zhàn)栗”而為“爭見梁王造化功”之詩，（其全詩為：“同是晴天事不同，雨絲飛灑日輪中。若教陰朗都相似，爭見梁王造化功。”見《洛陽梧紳見聞記》。）視昭諫志趣霄壤矣。大抵據(jù)亂紛爭之世，襟懷高曠者，惟有絕足仕途，超然塵塔之外，如呂巖、陳陶（即藍采和）之所為。次則陶宏景、李鄴侯輩，非不能拾芥金紫、置身臺合，而顱視何敬容、李林甫之徒，方逐逐，女賢固位，安能與之并立一朝，爭得失，論是非！小則虞貶斥之來，大且釀殺身之禍，自不如憤然遠引之為得也。貞白詩：“夷甫任散誕，平叔坐論空。”鄴侯詩：“未追赤松子，且泛黃菊英。”其身雖尚與周旋，其旨固早巳確定矣。
五代盧延讓詩多俚俗，無時譽，吳融獨稱引之。延讓見融，流涕感激，融益獎藉，卒成其名。后延讓以“狐沖官道過，犬刺客門開”、“栗爆燒氈破，貓?zhí)|鼎翻”之句，為張相、王建所擊賞。延讓謂人曰：平生投謁公卿，不意得貓兒狗子力也。聞?wù)咦I其輕薄，然嗚咽流涕，猶見其良知未泯。以視嚴(yán)武之于房，呂惠卿之于荊公，時勢一遷，面目頓改，未干薦稱之墨，已彎射羿之弓者，固遠勝也。
唐人重詩，至五代風(fēng)氣猶然。杜荀鶴以詩見重于朱溫，羅隱以詩見賞于王建，貫休以“一劍霜寒十四州”之句得重于錢武肅，牛希濟以“非下將相扶持拙”之詩被拔于唐明宗，盧延讓之詩為忠懿王所愛慕，韓垂《金山寺》之詩為鍾山公李建勛所眷念不忘。甚至朱長文以《詠熱》詩，為滿城所傳誦，宋太祖聞之，因而興討蜀之師。石文德以“月沈湘浦冷，花謝漢宮秋”之句，卒回文昭王之意。王憲宗欲害韓隱辭，得其《白鹽山》、《滟堆》之詩，因而中止。羅紹威以魏博節(jié)度使之貴重，因重羅昭諫之詩，與之聯(lián)宗籍，自名其集日《偷江東集》，（羅隱有《江東集》十卷）。其一時之趨向風(fēng)習(xí)可想。然如李建勛、羅紹威輩，本素能詩，無足奇異，如朱溫、王建等，梟雄狙猞，亦知崇重風(fēng)雅，斯足為五季多矣。
卷下
卷下
王君逸塘在津門創(chuàng)采風(fēng)社，網(wǎng)羅海內(nèi)詩家，亦嘗錄及鄙作。歲丁卯，聞有東山復(fù)起消息，寄之以詩，頗寓敦逸之意。君答詩云：“新詩奇到已花時，老樹何曾有丑枝。充耳怕聞天下事，祗今國論亂如絲。”國論蜩螗，羽毛自惜者，咸裹足不前，余于什公，有同情矣。又《再柬夔舉》云：“意外河清儻有時，林棲且揀歲寒枝。人生安隱真難得，莫遣吳霜點鬢絲。”因什公得交娘蘅，唱訓(xùn)益數(shù)，詩境亦稍進。鑲蘅為四川綿竹縣人，與老友黃仲笙有戚誼。仲笙倡導(dǎo)戒煙甚力，有綿竹戒煙所月刊，每期均自書詩歌數(shù)首，附于刊末。縹蘅亦時有所作，仲笙善書，鑲蘅詩名久著，以是相得益彰，莫不爭先快睹。禁戒之事，獲其裨助不少。余得仲笙書，且寄閱月刊，曾和其“翰”字韻云：“卅載停云覬面難，迢遙天末降書翰。奇姿健筆探家寶，（書學(xué)涪翁，挺勁倡似）。麗句清詞接建安。植品無慚三益友，救人奚啻五靈丹。心期不間工卩徠道，愿共松筠保歲寒。”仲笙有《和鑲蘅游岳麓書院舊址》（今為湖南大學(xué)一）首云：“名山魏宣開，紫巖先岳麓。流風(fēng)七百年，弦誦猶似續(xù)。止止新古亭，渠渠建夏屋。小子苦經(jīng)營，湖橋亦修復(fù)。崇高資景仰，堅實收板筑。教澤沐深淳，士風(fēng)重敦樸。薄俗賴轉(zhuǎn)移，新知原舊學(xué)。四維弛復(fù)張，及時恐不夙。道惟尊孔孟，黨無分洛蜀。養(yǎng)成百鏈鋼，恥作如鉤曲。曹子出群材，溫雅比荀淑。九苞美鳳毛，萬里展驥足。長沙紀(jì)壯游，新詩秋桂馥。惟楚信有材，班荊及姻族。惠我《岳麓篇》，浣讀叢蘭塾。（家塾名）頒鬢得同心，赤眉據(jù)兩角。將帥師曾胡，掃蕩可預(yù)卜。桑梓勉敬恭，薄賦紆征榷。”鑲蘅原唱云：“宋初四書院，藉甚推岳麓。石鼓與嵩陽，易世有斷續(xù)。鹿洞名較彰，劫灰余破屋，穹碑尚如林，弦誦何時復(fù)？三□踵前型，大庠仍舊筑。低徊兩齋遺，想見士風(fēng)樸。此邦盛蘭芷，青衿尤悅學(xué)。微獨扶輿鍾，實緣濡染夙。開山溯初祖，師承推閩蜀。觥觥張南軒，小子附鄉(xiāng)曲。髫齡游墨池，（南軒洗墨池在棉竹城南。）孤抱檁私淑。今過講學(xué)堂，何異奉手足。薪盡火猶傳，桂老香愈馥。賢者澤世功，元不囿邦族。興學(xué)亦有年，薄海廢書塾。諸生萬牛毛，成者幾麟角。國力儻已彈，儒效未可卜。安能起大賢，新舊共商榷。”
無錫侯葆三（鴻監(jiān)），致力教育三十年，著作甚多。工詩善畫，性喜游歷。年逾花甲，濟勝有具，蹤跡遍南北。歲乙亥至滇，一見如故，惜不久留，瀕行贈畫一幅，且和詩二首云：“秋老征鴻送好音，碧云吹影上衣襟。分明翦取滇池水，來比太湖湖水深。”“回憶前塵愧不文，惜哉未踏點蒼云。明年游跡遵南海，定到昆明重訪君。”
比年來因交通便捷，海內(nèi)名人，至滇游覽者，賡續(xù)不絕。壬申金先生松岑、癸酉張君君勤、甲戌江先生康瓠，皆在春時，山水清腴，觴詠甚盛。金君留稍久，唱訓(xùn)亦較多，當(dāng)別有刊布。茲錄其古體數(shù)首，以見滇中景物之梗概焉。《自安南牢該渡南溪入滇境，迄宜良止，車中見山嶺怪偉重沓，恫怵心目，紀(jì)以歌》云：“南龍山到滇西杰，雞足蒼山號勝絕。詎知南迤峰駭譎，排比不中山川律。兀兀地?zé)o一尺平，盤盤山作千回折。道盡喜為蛇入竇，徑危強作蝸緣隙。遘險驚獐越澗巧，駕空飛鳥投林疾。車箱搖撼壁如削，天窄峰多銳成列。駢肩疊背若有瞰，瞰我行囊詩幾帙。我抱奇興走荒服，愛爾轉(zhuǎn)向妍丑別。妍者冕笏鬼神朝，丑則熊獅顴額劣。亦有清樾蔭焦竹，渴瀑澌澌尋澗跌。山好無名獨成趣，邂逅本不期交密。詩成擲筆山驚退，歸詫吳兒心膽裂。”《茶花用禁體呈樹五、夔舉、申甫、星海》云：“滇維寶王國，地寶今古藏。蛆蝓氣旁達，四境環(huán)高崗。騰躍為人文，氏族非漢唐。瑰材時挺生，一洗蠻與荒。余氣鍾是花，南面驕東皇。（滇中山茶，高者丈許，花如牡丹，寶珠最勝。冬作花，至二三月，余來昆明猶得見之。）豐臺芍藥多，牡丹富洛陽。形態(tài)信華妍，詎涵百寶芒。滇又古佛國，迦葉營道場。花名曼陀羅，開花示吉祥。碧雞金馬間，閃閃搖神光。花如菩薩面，發(fā)彩照殿廊。樹如金剛身，葉厚犀甲強。百枝玲瓏燈，萬言錦繡腸。文干挺奇姿，麗若班與揚。袍帶裹山川，盤盂施天漿。銀漠一天孫，織室千機張。日月兩天子，宮中萬嬪嬙。春游涉昆華，被服姬與差。寒門燭龍開，阿閣大鳳翔。寶井碧霞多，根枝嫩腴肪。花神十二宮，膜拜燦成行。盡攝《華嚴(yán)觀》，冊爾大寶王。春晚我游滇，已過好年芳。高花三五朵，如晉婪尾觴。希有固見珍，我來況贏糧。品第有嘉譜，容我捆平章。攜種儻東歸，樹之紅鶴莊。千花照四座，桃杏揮門墻。”《曹溪寺曇花》云：“朝菌不能知晦朔，槿花亦復(fù)旋開落。我識優(yōu)曇命較永，人世流光等轉(zhuǎn)燭。優(yōu)曇樹已百年久，靈根極遠來天竺。曇花寺裹兵火劫，（昆明東城外亦有曇花，一株在寺中，今久亡矣。）碩果留遺在荒谷。臃腫社櫟逃匠石，（曇花枝干不梃勁）。瀟灑青蓮號湖白。（花青白色。）閏年花辦亦計月，（花辦十二，閏年增一。）卻共黃楊相倚伏。世間末法誰荷擔(dān)。此花毋乃震旦獨。滇南自古有佛種，曹溪滴水根枝沃。景星威鳳不易見，得睹此花矜眼福。信知物理無成壞，拈向靈山笑可掬。”《太華山下瞰積波池》（池亦曰草海）云：“嶄絕太華峰，碧若擢水蓮。琳宮面水開，天海相澄鮮。展席俯長流，清風(fēng)來無邊。僧鐘度林蘿，漁歌籠浦煙。視聽兩無熒，獨使靜者便。華岳挺三花，發(fā)馨堯禹前。青陽攢九子，渡海樓金仙。黟山紫菡萏，高摩天都肩。投種入遐荒，萬古其神全。樓觀況玲瓏，媚此壺中天。”自太華南仃，有三清閣，由閣右側(cè)迤邐而上，就石壁鑿成佛殿，一切佛像香案坊廊欄循，概系石質(zhì)。蓋清道光時道士吳某所雕鑿。后邑人楊汝蘭，又捐資開鑿，益復(fù)完整。羊腸鳥道，一線可通，高踞巖，下臨萬仞不測之淵，偶一僥視，蕩心駭目，洵奇觀也。俗呼羅漢壁。忪岑詩云：“鄧尉石壁高樓亞，野水微光出林罅。昆迤敢望具區(qū)匹，石壁危聳吁可怕。下漱洪波根細弱，上刳微徑趾憑藉。左側(cè)樓觀壓水府，鐵檣豆帆椅榻下。長廊日動水波閃，游客夢來棋局罷。本是梁王避暑宮，清風(fēng)明月負高價。境好喧寂隨時異，復(fù)見番客坐行炙。（是日法領(lǐng)事攜二女子飲于映碧軒。）掉頭拾級走削壁，猱行鶴顧矜腰胯。十笏地廣石龕小，棧閣崢嶸勞許借。賈勇更蹈危窘地，喘汗春衣急難卸。山窮道閉天海闊，高峰須仗鸞鶴駕。雖然到此已險絕，莫厘縹渺當(dāng)遜謝。君登釣艇試回顧，海上仙山不驚詫。浩歌長嘯天風(fēng)來，此興何如登太華。”申甫、夔舉、西林、仲鈞諸君至車站相送，留別云：“春城朝雨過，送客上新驛。握手苦無語，但問重來日。雞樅未生茶花歇，蒼洱迢迢阻游屐。看山看花愿未酬，故人情重良悠悠。滇中雋語吾能說，昆明之水好回頭。”蓋滇中夙有此傳說，滇水倒流，來者必重到也。
江先生系由桂赴滇，先有《桂游十疊》，在滇和余“年”字韻至十首，亦有《滇游十疊》。茲先錄其《滇越鐵道》一首云：“天塹竟如何？人工鑿空過。路無干步直，山有百盤多。大隧深穿地，飛梁穩(wěn)渡河。飄輪回轉(zhuǎn)處，卅載易蹉跎。（宣統(tǒng)二年通車，原約三十年可收回。”）其疊韻第一首云：“絕國羈蹤不計年，神州回首轉(zhuǎn)茫然。獨歌《白雪》思同調(diào)，聯(lián)步青云讓后賢。道阻每嫌山作梗，海枯終信石能填。一城金碧今高會，偶駐游黲亦宿緣。”第三首云：“俊游如在永和年，選勝登臨興勃然。六詔梯航通上國，一時裙屐集群賢。兩朝故事從頭記，十疊新詞著意填。獨上大觀觀自在，此身去住且隨緣。”七疊云：“落花風(fēng)裹見龜年，欲話春明各惘然。物外浮沉觀世變，眼中飛舞愧時賢。漸看海涸田能種，始信山移谷可填。地北天南一回首，萍開萍合總前綠。”《詠安寧溫泉》云：“一泓澄凈水，滌盡萬塵氛。功德誰能數(shù)，淵源詎可分。滑如檐溜雨，渝似洞蒸云。天下湯無兩，人名我亦云。”《惜別》云：“小聚難為別，冥飛又失群。桃潭春漲水，梅嶺暮橫云。愧我支離久，感君期望殷。滇云天上遠，回首隔層氛。”滌園和韻第一首云：“薊北分襟已十年，足音空谷喜跫然。一流向盡猶吾在，萬里豪游覺子賢。海外軒渠供脞錄，人間坎宮待平填。滇云不負南來約，奉手歡談有宿緣。”第六首云：“重到滇云定幾年，臨歧執(zhí)別意帳然。萬方多難知何世，四海論交有此賢。書暴羽陵歸管領(lǐng)，涂荒營蒯任駢填。神州肯信終沉陸，握手中原自有緣。”樹圃第一首云：“甘讓吟壇已十年，忽瞻山斗興幡然。風(fēng)揚南國篇三迤，詩列西江后一賢。玄奘周游唐教遠，《白香》新譜宋詞填。匆匆同憶燕京夢，妙悟蓮華如是緣。”第三首《游金殿》（即中和宮）云：“不知銅瓦鑄何年，劫火堆紅尚黝然。半俗半仙圓嶠夢，一觴一詠永和賢。雄虺九首天難問，精衛(wèi)同心海易填。世界一新應(yīng)有日，寧忘鸚鵡話前緣。”鞠村疊韻第一首云：“舊京盟會憶當(dāng)年，滇海重逢各惘然。老我江湖常作客，多君抱負繼前賢。烽煙擾擾遲難返，詩債累累欠未填。一事只今堪慰藉，總于山水有奇緣。”其余和者尚多，不及備錄。《自西山至溫泉聯(lián)句》云：“五色云天下（樹五），滇池共泛舟。攜筇登石壁（惺甫），脫帽倚山樓。極望窮千里（定庵），當(dāng)前納萬流。披襟風(fēng)在御（康瓠），入座茗盈甌。一唱雞聲午（樹），重溫鹿夢秋。古臺荒避暑，（惺）遠水靜無漚。巧值胡僧話（定，遇印度僧。）忻來寶剎游。法輪終古轉(zhuǎn)（瓠），香積少時留。光壽傳天竺（樹），皈依遍地球。慈航容普渡（惺），禪榻許同休。好雨三農(nóng)慶（定），彤云四野稠。行防泥滑滑（瓠），澤沛黍油油。露白沾衣重（樹），峰青繞屋周。侵晨聞梵唱（惺），傍晚答漁諷。更訪崇祠古（定，至升庵祠。）曾探福地幽。乾坤方外大（瓠），日月鏡中浮。誰副蒼生望（樹），深廑赤縣憂。長鯨方跋浪（惺），野鶴諒無愁。振策懷前路（定），乘槎憶遠謀。漢威今不競瓠，國計我能籌。十二屯田策（樹），三千組練仇。同袍殷敵愾（惺），賣劍返耕疇。百國修盤敦（定），中宵撫蒯緱。同心期黽勉（瓠），眾口任鉤軸。空谷詩為侶（樹），溫泉病易瘳。潔身歸亦好（惺），知命樂何求。永葆冰霜性（定），閑尋木石儔。恝然暫忘世（瓠），物我兩悠悠（樹）。”
江先生幼有神童之目，充北洋編譯局總辦時，年未弱冠，東西文皆無師自通。詞章輕蓓華縟，無所不能。曾游歷至南洋檳榔嶼，為華僑學(xué)校演講學(xué)術(shù)，有謂其筆端犀利，殊乏藻采者。援筆立成《游仙詩》七律四首，風(fēng)華典贍，雜之《西昆酬唱集》中，幾欲亂真，人始知其不可測量。嘗為余誦《挽梁任公詩》四章，其末章云：“東海浮槎始識君，西窗翦燭快論文。秣陵虎帳分經(jīng)席，榆塞驪歌寫練裙。垂老名園依水木，（清華學(xué)校有室，額曰水木清華。）移疴別院隔風(fēng)云。鵠冠更絕重洋去。凄笛山陽那可聞。”纖得中，情致綿邈，與其《游仙詩》相似。（詩見《南游回想》記。）又《假歸留別坎中知友》（坎拿大也）二首，清新流利，而愿力之宏大，志向之堅定，皆可于詩中見之。亟錄于此。詩云：“滿地江湖不可居，（大學(xué)所在地譯名曰滿地可）。滿城風(fēng)雨送歸歟。莫因桑宿添依戀，（留此己三年。）未及瓜期得自如。（辭職未準(zhǔn)，給假一年）。世外一身隨去住，塵中萬劫見乘除。神州袖手心何慊，善士還應(yīng)再下車。”“莊嚴(yán)地獄我何能，壯不如人老自憎。眼底山河看破碎，胸中星斗沒光棱。蒼天未死斯文在，黃帝無言眾鬼憑。已辦一舟千萬里，驚風(fēng)駭浪任掀騰。”所作皆近體，自言詩皆游戲緒余，隨意抒寫，故不拘體裁，不事雕鑿，隨作隨棄，亦不刊存專集也。
同學(xué)黃巖柯定礎(chǔ)（璜），在太原講學(xué)三十年，不易其職，實學(xué)者之良導(dǎo)師也。善書畫，臨《十七帖》，縱橫如意，真有龍?zhí)扉T，虎臥鳳閣之觀，中外人咸稱道之。有《綠天齋書畫集》行世。歲乙亥，江先生至太原，贈以五律四首，惜已佚失。惟記其《題柯君喚獅撮影》二截句云：“吼聲銷歇鼾聲作，一睡沉沉又百年。若使身存心已死，當(dāng)頭棒喝亦徒然。”“冊年衤能衤戴一書生，悲憤風(fēng)塵異世情。攘臂一呼天震動，人間真有不平鳴。”
易哭庵（順鼎）詩文聯(lián)語，詞氣奔放，具見才人之筆。嘗以史傳成語入文，不嫌其冗漫也。如《哭于晦若文》云：“大哉死乎！君子休焉。既痛逝者，行自念也。《廣陵散》于今絕矣！何況山中天半之鳳鸞；華亭唳可得聞乎？誰為日下云間之龍鶴。”皆對仗工穩(wěn)，如天衣之無縫，微嫌少波瀾層折耳。又有《贈吳子玉將軍歌》云：“黃鷂子為誰？其名曰仲連。青兕辛為難？其字曰幼安。（李太白詩以魯仲連比黃鷂子。辛稼軒文字幼安，前身為青兕，皆山左前哲也。）似此男兒磊落奇兩三輩，已費造物扶輿磅薄千百年。泰山滄海為初祖，衡岳瀟湘得慈父。秀才真是范希文，名將何慚岳忠武。早存先天下而憂后天下而樂之心，長守文官不要錢武將不怕死之語。讓功大將號將軍，遺愛甘棠呼眾母。萬家兒女托死生，三軍士卒同甘苦。不知黨派恩牛與怨李，但慕古人前羊及后杜。足胝久似申勃蘇，尸祝都為庚桑楚。雅歌投壺更比遵，輕裘緩帶還追枯。曾間題詩七十有二峰，那管封侯四萬八千戶。竭來盛夏義旗舉，統(tǒng)率貔貅驅(qū)楔。作文手辣愈頭風(fēng)，臨陣身先揮汗雨。任命生罷與生軀，豈敵如籠復(fù)如虎。赤縣關(guān)懷在九州，黃圖弭亂先三輔。國民大會獨主張，響應(yīng)須臾遍寰宇。立功德言不朽三，兼智勇信仁嚴(yán)五。（愚按：為將須兼智仁勇信嚴(yán)。五者缺一不可，亦系《宋史岳飛傳》中語）。孔門程度嘗與回也同，漠廷人才何肯啥等伍。功成早伴赤松游，詩好重將《華黍》補。錦衣歸里先返蓬萊島頂訊秦皇，繡斧行邊再登峋凄峰頭訪神禹。”此詩尚是十年前所作，故時異勢殊。吾友戴瑞堂（錫琨）為將軍門人，嘗言將軍平日極慕其鄉(xiāng)先輩戚繼光之為人，詩中以辛幼安比之，猶未為當(dāng)也。
“年”字疊韻，曲靖孫敏齋（志曾）和至二十首，茲補錄二首于此。其一云：“重瞻山斗又何年，唱到驪駒各悵然。卓立雞群人上選，常傾蟻釀我中賢。隴梅莫靳音書奇，渭柳何妨曲譜填。文字有神交有道，八千里外證詩緣。”其二自述學(xué)佛有得云：“物外逍遙不計年，卻塵遠俗自修然。分身無礙欽彌勒，定力常深學(xué)普賢。只冀清修三世徹，還愁孽報幾生填。明明佛祖西來意，奚必頑空屏萬緣。”敏齋三十年前，留學(xué)日本，即喜作詩。余游歷到日時，每一來談，必有佳章相餉。惜歸國后倥傯于軍事法界，無暇吟詠。茲之所作，猶自謂競競?cè)豢值箍噵雰阂病?/p>
山陰王君禹枚，為詩人孟調(diào)族子。在滇任外交近十年，風(fēng)雅吏也。亦有和“年”字韻，《游黑龍?zhí)丁吩疲骸肮潘率捠璨挥嬆辏焦馓队叭沼迫弧９舱剳劺硎忝摚瑦圩x殘碑慕昔賢。斷岸欹時支木渡，老巖凹處有云填。莫嫌來在花開后，暫得同游亦宿緣。”
同學(xué)保山張君君翔（鴻翼），英年績學(xué)，于地質(zhì)礦物，最有心得。吟事亦不廢輟，有《五菊石齋詩文稿》。惜去年撰《通志》交通物產(chǎn)各門，甫脫稿，以積勞化去。稿中有《過武侯祠觀會盟碑》云：“興古號名郡，爨蒙相繼起。舊時拓東區(qū)，割據(jù)今已矣。石城形勢地，段氏昔鎮(zhèn)此。肇自素順時，鄭亂起大理。段建勤王師，義師向西指。歃血卅七部，忠憤感千里。會盟石城間，立石事以紀(jì)。文簡近《牧誓》，字健云麾比。對眾‘沙’一遍，‘沙’即古語。想見南詔時，書文已同軌。雖非懸國門，用以示來使。只此忠義心，躍然見字裹。時局幾變遷，此碑幸未圮。我來守曲靖，觀光下車始。訪碑武侯祠，碑鄰《爨寶子》。摩挲不忍去，手榻三數(shù)紙。因想文獻區(qū)，沒落棄邊鄙。得此一片石，補遣差可喜。懷古觸幽情，敢續(xù)南詔史。”蓋后梁末，楊王貞弒鄭氏隆賣而自立。段思平起義兵，號召三十七蠻部，會盟于石城，即今曲靖北十五里地。鼓行而西，所向無敵，遂滅干貞，建大理國。迨段素順立，已在宋開寶二年矣。興古為臨安地，漠以梁水興古等地置益州郡，此碑在曲靖城內(nèi)，與《爨寶子碑》，皆云南史實之重要古物也。君翔又有《雪中過北美落機山長歌》云：“征車駛落機，八月巳飛雪。（余過落機時亦雪深數(shù)尺，然在臘月。）楓枝霜葉稀，麥隴人蹤絕。坂峻填水河，轍深礙輪鐵。車行不知寒，壁爐蘊奇熱。蠖蟄正求伸，開窗迎霽色。荒墅疑有無，寒塔半明滅。羚羊性機警，聞聲頸已側(cè)。馴鹿亦失馴，引綞故不曳。沖寒過峽谷，轉(zhuǎn)巔落澗穴。有如遠征軍，白戰(zhàn)聯(lián)行列。又如常山蛇，首擊尾應(yīng)節(jié)。宛轉(zhuǎn)出隧道，時鐘報片刻。煙冥千百里，溫埠近眉睫。（謂溫哥華也。）海風(fēng)送暖流，余寒只一瞥。我驚域外奇，心情早飛越。歸座快談瀛，陶然忘歲月。”又《榆城憶舊》云：“梅村譽蒼洱，佛教之齊魯。密宗轉(zhuǎn)法輪，緣深綠度母。多年育王化，圣跡爍今古。即論風(fēng)景區(qū)，此邦亦樂土。連山十九峰，蒼翠歷可數(shù)。湖水漣且漪，寒玉憂洲渚。煙柳滿城春，松雪眾山雨。俯瞰大裙野，泱泱誰步武。我落塵綱中，別家年卅五。親交日以稀，問訊忘爾汝。因風(fēng)懷故鄉(xiāng)，中情多激楚。兒童釣游地，笑樂何時補。且待征車發(fā)，挹爽清靈府。皈心佛境界，永作湖山主。”君雖寡交游，而篤于故舊。每公退，輒閉門攤書。近亦皈心佛土，心平氣和。而爭名網(wǎng)利者，猶吹毛而詆謨之。澆薄之習(xí)，非所望于吾滇人也。
陳石遣老人嘗訓(xùn)予詩云：“天遣衰年邁老耆，交親零落漸無遺。于今上國推吳越，孰與聯(lián)吟繼陸皮。多謝置郵傳杰句，大難命駕起相思。出游肯借江山助，豈少欣奇共析疑。”且函謂冀出游以廣江山之助，意甚殷摯。實則余自蹈重洋數(shù)萬里而歸，吳、越、燕、齊、湘、楚、粵、豫，皆數(shù)數(shù)游覽，久已倦游。世界日新，頑鈍之軀，動形鑿枘，亦不愿以老朽面目，出而取憎于人。石老之意，只有心領(lǐng)神會而已。
石遺經(jīng)學(xué)小學(xué)，皆極通貫，談禮之詩，如《桂湖吊升庵先生》一首，最為愜心貴當(dāng)。與升庵因議大禮，同時被杖者尚有給事中滇人毛公玉。毛公即昆明之高蟯人，升庵謫戍，常講學(xué)于此。而毛公已喋血明廷，一瞑不返矣。滇人即高蟯建毛楊二公祠以祀之。后乃徑稱為升庵祠，幾忘毛公之死事尤烈也。詩云：“經(jīng)言為人后，為子無明文。后者主繼統(tǒng)，本來為君臣。衰麻三年喪，君父禮可援。子者屬天親，昭穆所必分。《公羊》為之子，蛇足增三言。兄弟變父子，此義不敢聞。譬如唐宣宗，武宗其侄孫。乃使禰武宗，于理殊不倫。嘉靖繼大統(tǒng)，興獻所必敦。大夫父為士，祭禮從其尊。更揆追王禮，三王本國君。妾母以子貴，《公羊》且云云。明儒疏經(jīng)術(shù)，諫諍徒斷斷。一逢獨夫怒，杖斃何紛紛。與人骨肉事，辜我父母恩。先生雖嚴(yán)譴，性命猶保存。一代著作家，相如復(fù)子云。可憐黃安人，薄命怨三春。日歸復(fù)其雨，奇詩訟煩冤。景蘭商嗣音，國亡休并論。”命義精稿，持論明通，惜二公不得見之矣。談經(jīng)之詩，易涉迂滯，非筆端明快者，不易得合作。繽蘅有《孝園得齊永明孔子問禮圖刻石，筑亭徵詩，分得廢字》一首，足與前作抗衡。詩云：“國必有興立，惟禮不可廢。禮失求諸野，世運乃益晦。觥觥《禮運》篇，大同闡精義。后來綱常說，曲解紛眾喙。去圣萬里遙，徒資一姓利。太息元化漓，正坐叔孫輩。東魯秉禮邦，柱下典章寄。尼山與苦縣，精誠通寤寐。至今披畫圖，想像深衣對。學(xué)儒每絀老，龍門有深喟。試為尋心源，毋乃數(shù)典昧。戴侯本禮宗，家學(xué)檁授《記》。洛裝載石歸，筑亭更題字。嵯峨校士場，清切論文地。持此詔邦人，義等懸象魏。作頌奚敢辭，太平終可致。”寓議論于體格音韻之中，舉重若輕，行所無事，此境良不易到。讀鑲蘅詩者，七律多，七占少，頗有渴望其披露古體者，特舉五古一首，以見梗概。茲更錄七古三首，皆清切雋永，大雅舂容。嘗與惺龕論其詩，章妥句適，淺嘗者恒易視之，而不知其醇曠清夷，功候甚深，不易臻斯詣也。《新歷歲除前一夕雨中訪翼謀龍蟠里圖書館為賦長句》云：“聽雨難得山館佳，論文難得霜檠偕。徂年百倍情緒惡，訪君夜話顏為開。交衢冠蓋競徵逐，天許寂寞娛吾儕。俞（理初）薛（慰農(nóng)）風(fēng)流尚在眼，龍?zhí)豆适轮哒l？春盤嘉會騰萬口，江東顧五（石公）骨已灰。酒狂頗亦關(guān)世運，眇然人物供推排。君學(xué)欲追惠松崖，君才殆過章實齋。書成投老詫何福，肯以憂患攖天懷。燹余里乘劬掇拾，世議未可疑其私。白下舊人君所稔，堆胸況有蘭成哀。期君Г筆成掌錄，火速喚取詩魂回。（君居白下久，時方有《金陵寓公綠》之輯。）”《首夏木瀆舟泛遂訪靈巖山館舊址》云：“輕橈隨分過秀溪，屯阝童導(dǎo)客尋招提。山當(dāng)日盛亭館，白頭誓墓何曾歸。書堂遺址廢亦久，同時師友知者誰。（謂沈歸愚惠定宇諸老。）只今水木尚明瑟，讀碑奠酒空含凄。（水木明瑟園在上沙，王石谷曾繪圖，后改翠公墓。）我生對公有余慕，名字偶合綠何奇。所嗟落百無似，慚愧<齒軍>叟深見期。（謂李審言）辦香愿下南豐拜，爭墩寧學(xué)荊文癡。狀頭開府適然耳，公之志業(yè)豈在斯。傳語山靈負宿諾，風(fēng)味猶是霜檠時。（集中《送友人之江南詩》‘煩到靈嚴(yán)傳一語，山人已負十年期’自注：余重時讀書靈轟山時，本意十年作歸計，今已逾期云云。）詩名治功每相掩，兼斯二者疇能齊。一事吾輩滋嘆羨，書局到處皆相隨。”今縹蘅治黔，日起有功，將來何難與山娩美。視半山之罷相歸來，猶斤斤于一墩之名者，度量之廣狹異矣。
長汀江叔海師（瀚）充大學(xué)提調(diào)時，暇輒從之談藝，煦煦相親，知無不言。同時如于式枚（晦若）、李亦元（希圣）諸先生，靡不如是。出京后，每憶及春明舊夢，惘恫然有天上人間之感，深惜爾時之景光，為不易得也。師以義寧陳右銘、善化瞿子玖、張劭子諸公保薦，應(yīng)經(jīng)濟特科，既入都，徘徊久之，意有所不慊，竟不待試，翩然南歸。往晤俞曲園先生于春在堂，曲園笑曰：“徵士公車，亦如剡溪訪戴，興盡而返乎？”未幾由南而東，住日本數(shù)月，于其風(fēng)土人情，及其山川形勢，與夫賢士大夫之往還，約略皆見于詩。得絕句一百首，曰《東游草》。在都中與都人士往復(fù)唱酬，多憂時感事之作，曰《北游草》。出都時賦詩云：“三宿意空厚，《五噫》歌且休。算來廷試日，應(yīng)早到蘇州。”又《發(fā)蘇州》云：“此去不關(guān)廷試事，重尋舊夢十三年。”然則師于出處之際，審之又審，非徒如曲園所嘲“乘興而來，興盡而返”也。南游諸什，曰《南游草》。又有《慎所立齋稿》，大抵五言宗《選》體，七言宗盛唐，亦多有關(guān)時務(wù)之作。其雜詩十二首，統(tǒng)籌大局，衡量古今，與當(dāng)時韶書所謂學(xué)問淹通，洞達中外時務(wù)者，庶幾無娩色。師于民國二十五年始逝世，年已過八十矣。石遺老人挽詩有云：“既而徵柴車，不試如傅山。同徵復(fù)同官，文酒日以歡。”及“一道領(lǐng)中州，河洛天中間。招邀登高高，小隊巡河干。香山筑白亭，索題飛吟箋。無何變海桑，會合仍幽燕。知舉君留都，書局我歸閩。君家循吏傳，下筆愧如椽。羨君有鳳毛，扶搖早高騫”云云。蓋師官開、歸、陳、許道，雖未竟所施，而世兄江庸歸國后，有聲法界，足補師門所未逮，師其可以無憾矣。師詩除見諸《近代詩鈔》十余首外，《登上海城樓》云：“歇浦擅隆富，四紀(jì)及茲年。陰風(fēng)海色暮，曠望心茫然。居雜蛇豕族，歌遏蛟龍淵。連鏈馳橫術(shù)，飛甍帶遠天。豈惟春長在，夜夜冰輪懸。爭夸綺紈盛，誰念風(fēng)化遷。繅賄溢闐闐，洲渚成桑田。繁華事難久，翻覆盟易捐。莫持《徙戎論》，試賦《招隱》篇。”《國學(xué)韓文公祠》云：“韓公當(dāng)日詠《石鼓》，振筆還思李與杜。岐陽寶物移京師，此義原從我公取。而況曾為博士官，祀之太學(xué)固其所。后世士風(fēng)日衰茶，行如妾婦志商賈。肺腸已與前賢殊，爭怪文章不如古。天生昌黎豈無意，特為中流作砥柱。互見瑜瑕玉乃真，能通今古儒非腐。議兵議鹽讜論聞，《原道》、《原毀》高辭吐。風(fēng)義尤推百世師，友名我成孤我撫。上書不諱干宰執(zhí)，謝表寧嫌戀君父。豈似小儒內(nèi)不足，苦心掩著工彌補。公名此日重山斗，生前亦未免譏侮。志士仁人心莫灰，有時賢愚當(dāng)自剖。頓首再拜臨風(fēng)前，狂言忽發(fā)公儻許。”士風(fēng)日靡，國運隨之，行如妾婦數(shù)語，寧為過激之詞耶。
仁和徐花農(nóng)（琪）與予家有通家之誼，為曲園得意門生。書法初學(xué)玉局，極其挺秀，后入二王，亦托體高華，筆力圓轉(zhuǎn)自如，嘗謂予曰：“予書海內(nèi)除一二人外，無與抗顏行者。”其言非夸。蓋自廣東學(xué)政罷官后，世遂無不知其書者，特不知所謂一二人者為誰耳。詩亦雅有曲園風(fēng)度，殆于香山、放翁為近。自云亦學(xué)東坡，而格律過之。《招同門諸君集于俞樓，王夢薇大令用曲園師年字韻紀(jì)其事依韻奉和》云：“小別俞樓又一年，偶攜儔侶便開筵。隔窗山鳥迎人語，掠水垂楊顧影憐。春色頓生詩筆底，豪情都涌酒杯前。瓢池新漲君知否，魚浪吹珠個個圓（瓢池在俞樓后。”）《茶陵尚書移節(jié)陜甘（譚鍾麟）和曲園師韻》云：“天為中興毓蓋臣，蒼生霖雨待斯人。久聞相業(yè)齊裴度，況有清名比賀循。述職勿勞趨北闕，（拜傘后有勿庸來京請訓(xùn)之諭）。籌邊自昔重西秦。重來處處皆持節(jié)，隴上湖邊總是春。”酬應(yīng)之作，本不足以見其長，略錄一二，以紀(jì)一時韻事耳。花農(nóng)有印章曰：“四世備歷六官，九代俱封一品。”蓋其家自文敬、文穆以來，世代簪紱，洵非虛妄，第不宜自為表刨耳。此習(xí)自板橋、隨園輩倡之，后遂踵事增華，變本加厲，即曲園亦未能免俗。曲園嘗有私印云“煌煌天語，寫作俱佳”，自謂閩督英香巖陛見時，文宗諭有“寫作俱佳，人頗聰明”之語。夫曲園為文宗時革職之員，未必尚有是語，即有之，亦不應(yīng)以煌煌等字表裸之。曲園又有私印曰“海內(nèi)翰林第二”，所謂第一者，蜀人伍嵩生也。同時彭雪琴尚書有私印曰“天下第一恨人”，語甚冷雋。而曲園乃日不如易“恨”字為“仙”字，花農(nóng)謂不如易為“福”字，皆失之遠矣。后康南海有私印日“歷二十六國，行三十七萬里”，則所謂讀萬卷書，行萬里路，當(dāng)之無娩也。前輩有謂傅青主雖未應(yīng)試，因賞內(nèi)閣中書，亦有“徵君內(nèi)閣”之標(biāo)榜者，其信然耶。
清季吾滇人之開府于各省者，除蒙自楊文駿（安徽巡撫）文鼎（湖南巡撫）昆仲歷年在外，與鄉(xiāng)人少往還，其詩文莫可徵考外，楊鼎臣（增新，本鎮(zhèn)迪道兼提法使，民國成立后始升任都督兼民政長，嗣是鎮(zhèn)新疆十七年）只有日記及《老子注》文牘等，其詩亦不少概見。惟王豹君（人文，太和人）及朱經(jīng)田（家寶，黎縣人）詩，頗多可采。兩人之事跡，亦與清季政局關(guān)系極為重要。豹君由光緒壬午舉人，聯(lián)捷成進士，以即用知縣，分發(fā)貴州，浮沉幾二十年。督撫公卿，頗有知其才者，交章論薦，不三四年，歷郡守監(jiān)司，迨拜州藩之命。時趙次珊督川，未幾他調(diào)，遂以豹君護督篆。會川漢鐵路收歸國有之事起，川民群起抗?fàn)帯Ｐ梁ノ逶露蝗眨_保路股東大會，不期而集者數(shù)千人，赴總督署，環(huán)請電朝廷力爭。豹君念民氣不可強抑，疏劾盛宣懷，不慊于閣部。于是朝旨加豹君侍郎銜，授川滇邊務(wù)大臣，促入覲。行至西安，有褫職逮問之旨，未及奉，秦中已響應(yīng)革命，全川亦騷然，清社屋矣。民國成立，被舉為參議院議員，避地棲遑，往來于津滬間。酒澆塊壘，詩寫牢愁，以此后所得為多。至壬申，年七十，刻其所作為《避廬詩存》，共三百余首，近體居十之六七，多山水游覽友朋唱讠州之作。而躬與川事，為清室淪亡共和成立之一大關(guān)鍵，反無所發(fā)攄。意者時事倥傯，無暇于筆墨之事耳。前錄其七絕數(shù)首，頗具清逸之致。茲再錄其《七十感賦》七律六章，于其一生經(jīng)歷及有關(guān)時事者，頗可考見焉。詩云：“強半春光憂患中，飄零七十已成翁。津潮怒涌狂濤白，淞水橫飛熱血紅。多負傳文期不朽，敢言勛業(yè)遇終窮。余生無限滄桑感，回首前塵萬事空。”“昆池碧血燈宵火，浩劫蒼茫墮地來。（同治癸亥正月十六夜誕生，前夕燈宵，回亂正烈，總督潘鐸被害，故云然。）劍影入懷驚異夢，（生時先大夫夢一偉丈夫授劍佩之，寤后文適墮地，故乳名青萍。）鬢絲老我竟凡胎。科名親喜差紆望，廬墓天遙只忍哀。白首蒼云歸未得，晚香孤負故園梅。”“湄潭學(xué)治豈求安，（初任湄潭，以汪龍莊《學(xué)治臆說》為師法。）自古親民是此官。敢翔弦歌留雅化，不忘稼穡識艱難。鐫巖愧對青天譽，禱雨寧辭白簡彈。（黔旱獨報災(zāi)請賑，川東道黎尊齋為達之北洋王夔相，雖得賑欺，而大府不慊，欲參辦，遂引病乞休解組去。）五載離憂詩一卷，行間猶帶淚痕看。”“桂嶺回旋又度遼，（乙已簡放廣西南容府，丙午調(diào)奉天錦州。）書生戎馬萬山遙。乘軒南粵搜珠玉，（丁未任廣東提學(xué)使。）拂袖西川動斗杓。（戊中由陜藩調(diào)蜀。）勁草不因風(fēng)疾靡，孤松肯為歲寒凋。危言恨少回天力，一息猶存愧遜朝。”“黯淡河山廿一年，戰(zhàn)爭功罪只由天。干霄民氣期無敵，如火軍容望解懸。可信海牙公論在，慘懷國恥眾心鐫。衰軀亦有興亡責(zé)，滿眼蟲沙忍自全。”“不死真慚竟古稀，住山出世愿都違。亂離那有林泉想，垂老還思杖履歸。對酒猶豪朋舊盛，憂天欲醉夕陽微。懸弧善禱殊多愧，自有千秋任是非。”其川事一段，僅于《題趟堯生侍御萬松深處手卷》五言中見之，有云“蜀亂天下先，聚斂叢怨ゥ。操舟民猶水，能載亦能覆。吁嗟四海窮，焉能永天祿。余疏傷罪言，君章空累牘”云云。即謂此也。全詩已見王什公《今傳是樓詩話》，茲不贅錄。經(jīng)田己卯舉人，由庶吉士散館用知縣，出任清苑縣，升保定府，遷通水道，氵存涉兩司，升吉宣林巡撫，移節(jié)安徽。民國后改任都督，罷官后，流寓津門未歸。雖不以詩名，偶一涉筆，不落凡近。《今傳是樓詩話》嘗錄其《贈什公北發(fā)》七律一章，《送日人立花小一郎中佐歸》長均七古一章，其友虞山言仲遠（敦源）所錄，時方在保定。詩與國故有關(guān)，因錄之云：“立花中佐時之髦，湖海意氣元龍豪。握奇金版富兵韜，匡勃軍政何勤勞。（立花任軍事顧問，北洋常備軍制多出其手，時方解約歸國。）臨淮壁壘肅旌旄，連錢戰(zhàn)騎騰于槽。將軍好武兼風(fēng)騷，新詩吟出諧瑯墩。天長圣節(jié)喜初遭，蓮池雅集玉餿叨。玻璃杯斟蒲萄，菊天共評劉郎糕。酒酣耳熱語嘈嘈，陳義直薄秋云高。曰我友邦誼可褒，接壤如古滕與曹。協(xié)力御侮蕩腥臊，臥榻漫讠羽人毛。我聞君語增郁陶，痛癢恍被麻姑搔。慷慨長嘯眺神皋，匣劍躍作龍虬號。圖們鴨綠卷驚濤，千年華表淪蓬蒿。豺狼無厭性桀騖，遼瀋攫孥捷于猱。楚問九鼎吳百牢，非理要索恣貪饕。隴得詛有蜀可撓，皮之不存安附毛。所冀邦交固漆膠，纏綿春繭同春繅。風(fēng)輪火艦蟻千艘，矛戟偕作吟同袍。矧復(fù)邊釁非我挑，長短自有公法操。一割漫曬舊鉛刀，執(zhí)鞭愿屬韃與橐。橫流東去障滔滔，權(quán)利忍令侵秋毫。會須驅(qū)除虎狼嗥，旋斡艮維扶柱鰲。嗚呼天道本不讠舀，睡獅長睡徒訾警。相期努力脫其絳，飛騰東亞參翔翱。嗟君行色上征篙，都門未餞中山醪。臨別贈言愧叫囂，蕪詞聊壓芙蓉朋。”
秦宥衡提學(xué)，有《丁巳都門感事》一首云：“嗚咽中江入海流，知君清坐不勝愁。魯戈過眼空三舍，宋鐵傷心盡六州。自昔武夫避黃發(fā)，于今吾道屬蒼頭。人間合有蟾蜍壽，書劍臨風(fēng)涕淚收。”蓋是時張勛復(fù)辟，禮羅時賢遺老，康有為既居要職，拉王聘三入都，授學(xué)部侍郎。未幾事敗，宥橫與聘三交誼甚摯，而深惜其此一行，故有宋鐵之句。張勛幼年，曾充其長隨，而詩意反深予之，爾時一般遺老之見固如是，不僅宥衡一人也。
羅佩金督川，與劉存厚交惡，中央派王采丞為四川宣慰使，意在調(diào)解。行至重慶而復(fù)辟事起，羅亦不表示歡迎，采丞半途歸矣。有《丁巳重慶感事詩》云：“馳驅(qū)南北才三月，變幻風(fēng)云已萬端。竊國幾傷王氣盡，爭城入見蜀氛寒。空煩籌策憐張詠，差喜圍棋有謝安。滄海余生無可說，歌筵相對夜漫漫。”蓋于蜀事頗有計畫，故以張詠自況，謝安則指段臺肥，二詩皆有關(guān)史實，非泛泛之作。以詩論，則宥衡腹笥充腴，風(fēng)骨沉厚多矣。
題畫之作，老杜《戲題畫山水歌》、《觀嚴(yán)公廳岷山陀江圖》等作，二十余首，極盡能事，蓋詠畫山水，與詠真山水有間也。余得秦鄰煙山水十余幀，蔥秀恬密，四王之亞。因略徵友好題詠，得詩甚多。迄今二十余年，作者半已物故。每一層玩，殆不勝今昔之感也。李厚安太史《題溪山積雪》云：“積雪滿山寒正肅，高林無影水無聲。蕭齋徹夜紙窗白，疑是前溪明月生。”陳小圃提學(xué)《題落木寒山》云：“山石蓰寵山木高，山亭茆覆如團蕉。一聲來寒鯛，壓檐叢筱紛蕭騷。下有漁子弄輕舶，黃蘆白葦相蕩搖。無舵可把推長篙，努力撐持無乃勞。嗚呼撐持誠已勞，風(fēng)浪彌天何所逃。”趙樾村臬使《題竹亭幽趣》云：“重逢翦竹話宵寒，月影篩窗竹數(shù)竿。歲晏蒼山風(fēng)雪裹，正煩童子報平安。”“園萬個森青玉，多恐今番伐作薪。翠袖天寒誰徙倚，不堪憔悴夢中人。”楊迪樓學(xué)博名瓊，鄧川人。《題溪山晚霽》云：“看山不礙夕陽遲，每向林泉寄遠思。憶過巴江新雨后，泊舡江上倚篷時。”“卅里明湖傍影斜，故鄉(xiāng)最好是漁家。老漁罷釣歸蓮塢，臥看西山頂上霞。”同歲生李燦高（增，江人）。《題楓林飛瀑》云：“眼中天地皆塵翳，安得蓬山小結(jié)廬。醉起呼龍滌杯戔，銀河倒落天衢。”“蒼峰鐵立篆螺紋，萬丈天梯百轉(zhuǎn)分。揮盡汗珠下坡尾，衣裳猶帶嶺頭云。”以上五人皆墓有宿草。此外如陳古逸《題柳塘歸棹》云：“勞亭碧柳半蕭蕭，攀盡長條復(fù)短條。一棹欲歸歸亦得，莫教閱世涉風(fēng)潮。”“欲與陶潛共高隱，莫從張緒說當(dāng)年。綠陰濃處茅廬小，信是人間別有天。”趙星海《題晴嵐暖翠》云：“浪跡無端別故林，道緣終淺世緣深。把君尺幅倪迂畫，根觸還山一片心。”“思歸苦乏買山錢，草草風(fēng)塵二十年。記得望湖樓上望，半巖暖翠落樽前。”袁樹圃《題疏林漁艇》云：“欲結(jié)茆廬傍水濱，秋林輕雨壓紅塵。瓜皮艇子風(fēng)濤險，頻向漁郎好問津。”“遠近人家上下橋，天光云影晚蕭蕭。游蹤合在秋山背，不許丹青著意描。”周滌園《題竹韻松聲》云：“金華笠屐劍湖舟，記我兒時屢釣游。安得此間專一壑，水光山色擁岑樓。”“蒼林古木鎖煙嵐，天意安排避世寵。除卻樵蘇無個事，合邀周黨作清談。”各人皆有專刊詩集，所難得者，詩境肖畫，亦莫不各肖其人。古人云詩見性情，信然。
余又有《粵園圖》徵題，圖為嶺南蔡哲夫談月色夫婦合作，界畫甚工致。粵園者，段懋堂《說文解字注》云：“粵，木生條也。《商書》曰：若顛木之有粵橋。今《書》作由蘗。《詩序》曰：由儀萬物之生，各得其宜。蓋由即粵之假借。伏生作粵，孔氐作由。”后世文趨簡便，概書作由。以許文無由字，多疑其字非古，其實粵由一也。江艮庭欲盡改《說文》從由聲之字為從粵省聲，段氏謂若然，則粵從由聲，又何說也。余有小園，花木蔚然，取粵字生發(fā)之意，命之日粵園。亦猶蘇州留園、錫山秦園之例，（留圓園主原系劉姓，說文有“留”宇，無“劉”字，故以“留”名之。秦園見金樟《南廬詩稿》。）特園之廣狹繁簡迪別耳。題詠甚多，佳作如林，而惺寵一首，解釋粵字，頗為精嚴(yán)。敘余近況，亦歷歷如見。詩云：“叔重《說文》敗由字，紛紛后世滋疑議。或云缶字本相同，（李陽冰說，見《說文系傳疑義》。）或云由繇古今異。（段懋堂《說文》注。）《玉篇》補錄入用部，形聲所從亦難識。楚金依注引《商書》，粵枋古文趨省易。枝條華函取象形，茲說差強適人意。定庵平居精小學(xué)，先秦篆籀常寢鎮(zhèn)。新辟小園榜曰粵，義據(jù)深通自為記。我常入園笑謂君，詩人自昔多奇嗜。晉陽筑亭號饅礬，壺領(lǐng)有山名<垂瓦>。時無侯芭好古人，問字誰能載酒至。君云止酒已經(jīng)年，清譙何須謀一醉。庭有樹石可盤桓，案有詩書可習(xí)肄。嘉賓時復(fù)倒屐迎，俗子還當(dāng)鑿壞避。喜我與君居比鄰，分占湖壩數(shù)弓地。紫藤蔓壁分余紅，綠竹緣坡借濃翠。宵深林隙見微燈，知是譬書猶未睡。只今伯魯不悅學(xué)，欲舉陳編棄圊廁。我題此圖仍墨守，一任旁人嗤以鼻。”移山（袁樹圃提學(xué)所居）相距亦不逾一牛鳴地，賞予園并愛此圖，先題七言古風(fēng)一首，復(fù)續(xù)五言四章于后，則其意之肫摯可知矣。七言云：“手摯廣廈千萬間，神功斂寂開小園。園之創(chuàng)造基天然，花木竹石風(fēng)月邊。八九間屋陶靖節(jié)，一二寸魚庾子山。花徑曲曲以磚，老梅橫臥低于門。深綠日光不敢穿，中有一綾飛來泉。泓半溝半流涓涓，銅十二印琴上弦。怡然至樂園主人，主人交我三十年。今涵翠樓古瑯環(huán)，墨花灑透五云箋。漠賦晉字唐元文，宋詩妙入秋毫巔。歐蘇梅黃陳（后山）陸陳（簡齊），相從高詠《招隱》篇。”同歲生吳子白（良桐）題五古一章，用二十四敬全韻，毫無牽強之跡。綠其精于小學(xué)，故能旁徵博引，頭頭是道。與子白唱和詩甚多，舉此一篇，即可概見其力量之雄厚矣。中間敘余所歷，亦非泛泛者所能道也。詩云：“由君新作園，名園以其姓。有如俞樓然，遙遙相輝映。為檢許君書，九干余文竟。正文獨無由，聚訟諸儒競。謂即缶本由，謂繇<系>通并。又或謂為逸，臆斷殊強橫。此字如果逸，全書當(dāng)變更。母逸子應(yīng)存，食母豈梟獍。從于三十余，理宜一部盛。何反隸他部，紛紛各散進。恨生古人后，不獲面質(zhì)諍。由為粵古文，許君名早正。凡從由省粵，他部可為證。從履省舟勿，省母不為病。主人精小學(xué)，訓(xùn)詁宗訐鄭。近注石鼓文，更遠溯蒼圣。吾言豈其然，試為一品評。憶昔相識初，晚清當(dāng)國柄。丁西同歲生，京華歡聚慶。君后入太學(xué)，中樞觀國政。我時宦蜀中，風(fēng)塵卑縣令。國變同還鄉(xiāng)，先后被朝命。君出守大邦，凜凜風(fēng)骨勁。旋為入幕賓，草檄陋孫晟。鹽梅和調(diào)羹，春官掌祭縈。奉使涉重洋，如古之會盟。彼國所短長，一一詳為詞。歸途游名山，風(fēng)土播歌詠。蹤跡逾亞歐，謨謀師魏邴。一朝謝政權(quán)，三旌卻徵聘。買宅傍坡沱，辟地平陷。一樓吸湖光，湖光揩若鏡。凸凹石玲瓏，向背室溫靖。藏書含古香，琢詩浚靈性。園拓屋之左，一泓秋水凈。落花浮小池，魚唼嬉游泳。老梅立若人，清癯貌恭敬。主人午睡否，伸頸若為偵。時出金石聲，名教樂孔孟。時參玉版禪，戒律絕淫營。有時佳客來，一笑執(zhí)酒迎。海棠花正開，天韶晨妝靚。清言霏彥國，詼嘲雜曼倩。比鄰?fù)髻e，望衡聯(lián)婚娉。別墅營高蟯，來去一舟輕。晴日攜芒鞋，斜陽理歸榜。月明或信宿，遠隔城市負。宵深無羅候，鷺鷗為之迫。年年上華亭，禮佛若朝請。儒釋冶一爐，高人自高行。名園期不朽，繪圖紙黃硬。圖成索我題，續(xù)貂用自儆。深愧賦如，那堪珠璣并。新正資閑吟，夜窗紅燈檠。走筆聊塞責(zé)，貽譏心倆倆。”顧仰山（視高）、吳石生（琨）兩太史，任志清（可澄）監(jiān)使，均各題七古一章。任詩云：“我識定庵昔在滇，文章爾雅稱時賢。別時道我昆湖需，圖成補柳意拳拳。今來不覺二十年，相看塵鬢各成斑。我老乃作馮婦顏，君修梵行何清堅。儒門澹泊豈其然，世亂往往愛逃禪。自鋤小圃號粵園，一樓秀出湖山巔。老梅如雪花正繁，早桃紅亦逗春妍。酌我坐我花中間，出圖要我詩一篇。我觀圖詠成太息，題者諸老昔者若是班。石南今已歸道山，古逸亦是古稀人，我來但見屏山袁。廿年人事驚風(fēng)煙，況復(fù)滄海幾桑田。而園長著湖之偏，主人常與湖為緣。長日作詩稱閉關(guān)，無酒學(xué)佛有酒亦學(xué)仙。我來喜作閑官閑，不敢題詩爭后先。不愿畫著石山前，但愿主人時時觴我小樓上，謂余方有公事姑與俗相捐。”顧詩云：“由侯軒強五十余，昔年懷抱今何如。筆端鳴鳳腰佩魚，幡然解組希兩疏。日日寢饋鴻寶書，兼研內(nèi)典探梵珠。百年不肯須臾虛，誅茆結(jié)屋臨翠湖。竹石清瘦幽人居，以姓姓園名實符。冉溪安用愚溪呼，閉門著述蘸墨珠。有時談笑招群儒，嗟我不材如散樗。花尊秋風(fēng)兩世俱，（兩家先世，秋榜同年。）與君相逢卅載初。少年盛氣雄萬夫，黃塵同馳旅京車。黑夜幾沉浮海桴，（丁未春偕赴日本，輪舶出芝罘百余里，夜闌失火，幾罹不測。）當(dāng)時壯志橫九區(qū)。不信至此真窮途，出險幸似登天衢。漏舟共濟扶桑隅，兩心私慶神福余。人謂天留有用軀，鵬飛萬里南將圖。忽報長安棋弈輸，力致富強管夷吾。多君心苦而詣孤，賤子像然歸敝廬。便隨武陵漁父漁，醉后狂歌缺唾壺。（借句）或乃拊缶呼嗚嗚，樂不及時胡為乎？雪漸上頭霜在須，不知老至寧非愚。爾來攝念參毗盧，始悔從前心膽粗。諸有非有無非無，文字之障應(yīng)先除。偏君索題如索逋，故人情誼何可辜。交深復(fù)恐辭浮膚，腸無詩撐搜更枯。俚曲吞吐難小巫。”與仰山相交甚久，相知甚深，故無泛設(shè)之語，而苦心孤詣一語，于余二十年來遭際，殆如燃犀，讀之不禁恫惘數(shù)日也。吳詩云：“定庵先生愛花木，拓地城北山之麓。昔年曾建涵翠樓，飽吸湖光與山淥。圖書四壁同娘阝，著作千秋亦天祿。近延樓外更筑園，園名曰粵自不俗。粵省為由或為缶，是耶非耶可無冫賣。一園篇種和靖梅，間雜數(shù)叢與可竹。三徑立石尤玲瓏，徑為石遮曲愈曲。更有亭屋半隱明，風(fēng)月無邊看不足。著書人醒石橫陳，恍如人在羅浮宿。韻人韻事兩足傳，此圖可為輞川續(xù)。”石生亦精訓(xùn)詁之學(xué)，所藏書籍，小學(xué)居多，惟不及子白之完備耳。間有《說文補注》之作，惜未得見。詩不數(shù)作，年時偶一為之。固因政務(wù)叢集，無暇之故。記其翰林假歸時，一身任五處要差，安有余閑以理吟詠耶。狷庵易君題五古一章，頗注意圖繪，比之龍眠，語簡而賅。詩云：“摩詰圖輞川，韻事流千古。子山賦《小園》，懷抱輕華腕。我覽《粵園圖》，芳躅遙踵武。蔡叟擅丹青，老筆雄且嫵。梁孟兩壁合，位置無乖迕。尺幅羅萬象，堪與龍眠伍。叟繪園之景，我詠園之主。世亂貴知幾，不屑戀簪組。流急則退勇，幽棲避網(wǎng)罟。小筑翠湖濱，湖光供納吐。涵翠樓前地，撥蒙辟畦圃。丈室三兩楹，坐擁圖書府。研經(jīng)課兒輩，抱膝吟《梁甫》。暮指歸鳥歸，晨看乳燕乳。余情蒔花竹，香蔭靄庭戶。旁通及內(nèi)典，神游佛國土。或招素心人，南雅騷幟豎。唱和稿盈尺，寧泥聲調(diào)譜。偶然得佳句，狂笑掌頻拊。啜茗潤詩腸，何用酒傾鱖。園蔬佐晚餐，燒筍足充肚。我非髯參軍，亦豈短主簿。半生守楹書，碌碌無足數(shù)。不慣趨朱門，伺人顏喜怒。追陪香山會，清談沁肺腑。來叩粵園扉，如入辛夷烏。他日儻移家，詣園乞賃糜。”南雅社興，亦近年滇中吟壇一故實，詩中及之，足補諸作所不足。而于余近二十年之經(jīng)歷，敘之綦詳者，厥為白君小松（之瀚）詩余四首。小松博覽，工辭翰，尤熟于清季以來海內(nèi)文學(xué)家掌故，言之娓娓。嘗作《徐呈五殉難詩》，敘同光間國故，元元本本，幾達百韻，其學(xué)之富可知。與余共事十余年，凡護國、護法諸役，幕府視草，小松無不共之，故言之清切有味。此編尚未錄詩余，特舉以為是圖題詠之殿。調(diào)奇《壺中天》，其一云：“粵園圖就，比冒家水繪，風(fēng)光誰勝？一卷牛腰題詠遍，幅幅母珠堆錦。號合羽岑，坊名佛護，慧業(yè)前身定。英雄活計，祖鞭換了清磬。
佳日野服綸巾，尋芳行散，煙靄碧蟯近。別墅升庵吟嘯地，來去春航秋艇。隔巷濂溪，對門臥雪，得句飛箋問。買鄰百萬，侶儔無此高亻雋。”其二云：“江山如此，問桃源何處，堪容漁隱？城裹盧同原有宅，妝點便成仙境。屋就梅邊，亭因竹葉，心事王姚證。樓名更好，翠痕涵卻千頃。一自揖別公卿，結(jié)盟鷗鷺，久矣音書冷。惟有多情湖上水，長照東坡瘦影。幾度看春，十年面壁，怕向危欄憑。重簾深壓，任伊鶯叱燕恨。”其三云：“覺來一夢，記當(dāng)年幕府，曾陪硯幾。檄愈頭風(fēng)書辟瘧，大筆群推韓李。孺子尸名，阿瞞自取，傳貴洛陽紙。有才如此，荒山竟老無已。聞道管領(lǐng)騷壇，兩開南雅，蓮社風(fēng)流繼。石鼓龍文越縵稿，茲事須公料理。瀛海乘槎，殊方問俗，百首新詩美。晨鈔瞑纂，此中無限佳趣。”其四云：“為春憔悴，幸抽身尚早，補樅不死。繭蝶生涯成底事，贏得絲成窠毀。四十無聞，一丘遂臥，回首心還悖。天憐病廢，白頭蟑頹何悔。況有老學(xué)庵翁，造門許借，眼福矜鴻秘。竊喜褰裳清可涉，只隔蒼葭一水。聞見三朝，豐神兩置，塵掃青松蕊。清談每接，中懷多少幽契。”
瀘西陳古逸，以名進士由度支部派充云南造幣廠總辦、大清銀行監(jiān)理官，民國后一度任外交司，遂終隱于滇。晚年彈心佛法，四方崇仰，夙工書畫，尤長倚聲。余六十歲時，曾倚《壽星明》一闋壽余云：“江涌金沙，山抹彩云，實毓英賢。溯幽燕負笈，鉤河摘洛；南疆開府，勤政愛民。梅莢凝香，菁莪造土，更泛枯槎日月邊。英雄老，問半生勛業(yè)，一笑無言。九龍池北林園。已隔斷Й紅十丈塵。有牙簽插架，書城坐擁；貝文攤案，佛海精研。筇竹尋詩，寒蒲習(xí)定，六十平頭白樂天。我何獻，只香臺法食，菩薩清泉。”
松泉亦夙嗜倚聲，早年有《雙紅豆軒詞》之刻，未得寓目。年近古稀，猶遍游名勝地，有女弟子黃燦芝、何蘅秋等，時隨侍游覽，迭相唱和。和燦芝《五月七日國恥感賦滿江紅》云：“酸楚哀鴻，聲遍野、破家亡室。翹首望、茫茫藍蔚，撫今追昔。大好家居誰撞壤，英雄流血化為碧。看申江烽火遠連天，心惻惻。財已竭，民疲極。外侮至，亡無日。更同根萁豆，相煎太急。彌望神州都莽蕩，何人收拾殘枰弈。除蒼天速遣圣人生，仁無敵。”下半闋傳鈔或有牽誤，大致不差。又《秦淮河懷古風(fēng)入松》云：“披襟小坐意遲遲，紅豆惹相思。可憐金粉俱塵土，將春意、托與黃鷓。枉自勞他百囀，聽來總是迷離。滿堤楊柳綠依依，種植始何時。豪華王謝今安在，到春來、只見烏衣。欲問秦進舊事，除非明月方知。”滇中詞人亦夥，自元張景云以來，不下五十余家，尤以倪蛻翁、戴鯛孫、段浴川諸君篇章最富，惟都不自收拾，致不能各刊集，僅于叢書中刊《滇詞叢錄》一冊，摭拾叢殘，各見一斑而已。寓賢中工詞者亦不少，記梁瑞芝專員（名正磷，巴縣人，為丁酉同歲生，由州牧遷廣西知府，充督察專員。）《庚子北變有感》調(diào)奇《氐州第一》云：“搔首青天，高遠莫測，我從何處問起。乘興登樓，蒼茫四顧，大地蕭寒如此。望帝鄉(xiāng)迢遞，已被暮云遮矣。悵想秋風(fēng)，銅駝荊棘，淚鉛成水。五載舊游頻記憶，都下繁華名市，衣冠第宅，一炬泰灰裹。誰令弈棋靡定，竟掉下、這個不是。長劍孤鳴，任萬丈、寒光天倚。”
陳蘭卿太守（名鷗，山陰人，宦滇甚久，遂隸滇籍，年八十三始辭世）之《翠竹軒詩鈔》，王仲瑜臬使（名玉麟，昆明人，貴州糧儲道署按察使）之《悠然樓詩稿》，劉銳卿大令（名鎮(zhèn)藩，癸巳舉人）之《師竹齋詩鈔》，均得讀之，日久健忘，不能記憶，并原書亦被友人借取，無從索還。諸君皆舊游友好，乃不能傳播其詩，疏懶闊暑，其罪尚可逭乎。惟孫采臣（文達，昆明人，揀發(fā)廣西知縣，署思恩府，以積勞致疾，殉贈道員。）李少宗（澤，亦昆明人，同時揀發(fā)署維平，補象州以勞殉。）錢小肪三君，同歲交好，詩皆有獨到處，《云南叢書》中已刻其遺稿，而余游歷日本時，小肪曾寫示其《送孫李兩君揀發(fā)廣西》五律四首云：“迢遞一書札，來從我帝京。故人知釋褐，宿志遂長纓。不禁云泥感，因滋湖海情。瓊?cè)A勞北望，隔水送君行。”“滿目潢池盜，頻煩百里才。兵氛蒙象嶺，別夢繞燕臺。害馬知由去，飛鴻亦可哀。農(nóng)桑銷劍戟，瞻望使君來。”“并轡向蒼梧，茲行已不孤。一麾拋鐵硯，五嶺佩銅符。叔季思良吏，神仙笑腐儒。殷勤惠雙鯉，破浪寄東都。”“煙樹浦蓬島，風(fēng)沙莽薊門。難為贈行策，未許罄離樽。夜雨巴山夢，浮云流水論。重逢蓮社酒，相對指襟痕。”小肪平日胸?zé)o城府，詼諧不羈，詩之倜儻俊偉，亦適肖其人。陳小圃丈評其門下士，有錢諧蔣默之目。蔣謂懷若（谷），余視草督署，懷若勛辦文牘，共事一室，一月中殆未間其數(shù)語。兩君相較，蔣之默視錢之諧，殆有過之。小舫后任河口督辦，視事甫一月，得瘴氣，遽成古人。余嘗挽以聯(lián)云：“與我舊同年，抵掌論文，雋語清談猶在耳；到官剛匝月，忘身殉職，蠻煙瘴雨總銷魂。”語語皆紀(jì)實也。
詩話前編紀(jì)《灞橋題壁詩》“柳色黃于馬上塵，秋來長是翠眉顰。一彎月更黃于柳，愁煞橋南系馬人”，譚嗣同見之狂喜，謂新樂府工者代不數(shù)篇，蓋取聲繁促而情易徑直，命意深曲而辭或嗶緩，二難莫并，何以稱世。平生所見新樂府，殆以此作為第一。系在灞橋旅壁，塵封隱然，拂拭諦辨始得之。故其《莽蒼蒼齋詩集》中《論藝六絕句》第四首云：“意思幽深節(jié)奏諧，朱弦寥落久成灰。灞橋兩岸蕭蕭柳，曾聽貞元樂府來。”即詠此也。王什公《今傳是樓詩話》亦載之，殆亦自《莽蒼蒼齋詩》注得來。（余前編詩話時尚未見王書。）后檢《樊樊山詩集》，有《丙戌八月六日過灞橋》一首，即是此作，乃知系樊山作也。然譚父官甘陜，時在光緒初年，嗣同往省之，過灞橋故得見。丙戌則為光緒十二年，似樊山又在譚后，古人詩往往竟體相同，當(dāng)再質(zhì)之留心雅故者。
王湘綺集中不載七律，以為七律非古，然頗喜作之，其日記中七律甚多，惟多直露兀傲之態(tài)，殆亦自知所短，而不欲表瀑耳。茲錄其和樊云門韻數(shù)首，筆仗雖雄，仍不免平日之老態(tài)焉。一萬：“少陵筆陣掃千兵，肯拔王郎跋浪鯨。不信把詩能過日，自嫌垂老是虛生。康成行酒曹公恨，廣武登臺豎子名。獨坐看山且西笑，遙知畫戟晚香清。”又云：“偶曳長裾過戟門，故山秋草怨王孫。彈來栗里琴三疊，閑卻瞻園酒一樽。料得治安詢賈誼，也應(yīng)冷穩(wěn)學(xué)劉坤。白蘋江上風(fēng)波定，唯有飛鴻爪印君。”又云：“詩人自古喜相輕，忘勢忘年折輩行。肯向紅氈論故事，每遺縞紆見交情。官衫北面曾相笑，禮數(shù)南皮且莫爭。手版一時參護帥，知君到處有逢迎。”插用時事，近于打油矣。其佳者，雄闊多姿，勝處去老杜不遠。如《登岱頂》云：“黃河如線海如杯，表裹泱泱四望開。戰(zhàn)國自知天下小，登封常見圣人來。扶桑浴日光先照，匹練浮云首重回。一片光明盡冰雪，便疑身在九璜臺。”《瀑橋》云：“天橋溪響靜聲聞，玉峽丹梯兩界分。柏上雨成松上雪，山中花落水中云。驂龍正有徘徊處，匹馬誰從七二君。便與靈仙約來往，不須揮手謝人群。”《九江》云：“雄鎮(zhèn)堅城望睫岈，橫州蛇勢苦盤孥。五年化盡英雄血，九派淘殘江漢沙。廢圃尚聞留鬼磷，沸波誰復(fù)祀神鴉。酒樓近接諸夷館，不忍停舟問琵琶。”其五古五律，已見前編，不復(fù)錄。
《筱園詩話》謂阮亭七律，才力不足，多涉空腔。然如《題趙承旨畫羊》一首，氣格雄渾，神高韻邁，如出盛唐人手。而運法用意，自亦細密深婉。首句點題，清出所畫之羊，次句以畫馬為陪，推開一筆，暗攝下意。三四以吳興、敕勒，對照見意。五六忽用提空一聯(lián)，高唱入云，振拓后半局勢，而以銅駝戀洛，玉馬朝周，兩兩烘托夾襯。更以子卿牧羝守節(jié)作結(jié)，意愈充足，而王孫失節(jié)之愆自見。通篇層層洗伐，一氣相生，誠為此題絕唱云云，推許甚至。評隅處亦批卻導(dǎo)竅，老眼無花。惟漁洋七律，雄渾超邁之作甚多，不止此題，筱園所取，未免太苛。且漁洋此作，實胎息荊公《次韻吳仲庶省中畫壁》詩，故氣息倍為深厚。茲并錄二作于后，讀者試體會之，當(dāng)以予言為不謬也。荊公詩云：“畫史雖非顱虎頭，逞能滿壁寫滄洲。九衢京洛風(fēng)沙地，一片江湖草樹秋。行數(shù)魚賓共樂，臥看鷗鳥吏方休。知君定有扁舟意，卻為丹青肯少留。”漁洋詩云：“三百群中見兩頭，依然禿筆掃驛騮。蝎來清遠吳興地，忽憶蒼茫敕勒秋。南渡銅駝猶戀洛，西歸玉馬已朝周。牧羝落盡蘇卿節(jié)，五字河梁萬古愁。”
張南皮《湖口》詩云：“南疆戰(zhàn)績兩奇蹤，赤壁東來數(shù)石鐘。”彭剛直公石鐘山之役，固亦有名，然不及明太祖戰(zhàn)陳友諒之劇烈。蓋就湖口言，當(dāng)引彭事，就南疆水戰(zhàn)言，則當(dāng)引明太祖事矣。赤壁一戰(zhàn)，曹操北歸，鼎足之勢遂成。鄱陽湖一戰(zhàn)，明鼎遂定，其時友諒最為勁敵，其他不足畏也。王湘綺撰《彭公行狀》云：“湖北水陸軍下攻湖口，寇扼石鐘山、梅家洲，力遏內(nèi)湖軍，不令合外江。公率全軍，分三隊出戰(zhàn)，楊公（載福）臨江發(fā)為聲援，不能進，而寇渡石鐘，石巖腹置巨，正當(dāng)船沖。公令三版先出，大船繼之。前鋒中，哨官立斃。公令全船還，后船次進；有死者復(fù)回，后者復(fù)迭進。傷十余舟，公一不顧。或諫曰：‘今驅(qū)士卒與飛火爭命，徒死無益。’公泣曰：‘水陸用兵五千，精銳忠勇之土，斃命干數(shù)，湖南江西民土，屠戮者數(shù)十萬，每一念之，恨不即亡，不破此險，勢無生理。今日我死日也。’鼓棹赴之，寇焦裂銅飛，者震死，船銜尾直下，與外江合軍，歡聲動江。陸軍奮踔，從城背山下應(yīng)之，寇大奔，遂進奪小姑山，復(fù)彭澤、望江、東流，寇望風(fēng)避。”錢牧齋《國初群雄事暑》所紀(jì)云：“太祖自將救洪都，徐達、常遇春等，亦自廬州還會師，褐纛龍江，舟師二十萬人，敵兵六十余萬，初戰(zhàn)于康郎山，繼戰(zhàn)于渚磯，前后八十余日，死者六七萬人。每戰(zhàn)呼聲動天地，矢鋒雨集，聲雷鞫，波濤掀騰，照耀百里之內(nèi)，水色盡赤，浮尸如蟻，彌望無際。當(dāng)其戰(zhàn)劇時，敵梟將張定邊，直犯上舟，舟適淺，危甚，幸常遇春從旁射中定邊。俞通海亦來援，舟進水涌，上舟始得脫。友諒中流矢死，其弟友仁、友貴及平章陳普略等，均被焚死。其參政陳等，始舉軍來降。”錢、王皆文章巨手，敘述有聲有色，誠南疆戰(zhàn)事之奇蹤也。
作詩構(gòu)思，至情理逼真處，乃與前人往跡，適相符合。或暗指一人一事，而按之載籍，不止一事相符者，所謂言中有物也。此類甚多。近見梁眾異（鴻志）詩，恒有此境，如近作《故居》云：“磨滅華年此最多，眼明重見舊。書聲定有鄰人記，車轍曾經(jīng)長者多。世法易生三宿戀，家風(fēng)不改《五噫歌》。南榮奉母知難再，惜往傷今鬢易皤。”其第三句，合之往跡，當(dāng)不止一人。余所記者，清乾隆時高郵沈既堂（業(yè)富），年二十二，舉于鄉(xiāng)，次年，聯(lián)捷成進士，入詞林，歷充江西、山西副考官。有謂公早達為幸者。其鄰里擊柝之人嘆曰：“吾輩每當(dāng)子夜風(fēng)雪時，過沈氏書樓，未嘗不聞讀書聲，何幸也？”見阮文達所撰《墓志銘》。讀之情景如繪，真可為后進勖勉。至都玄敬勤學(xué)，夜深不輟，吳門有娶婦者，夜風(fēng)雨大至，滅燭，遍乞火無應(yīng)者，雜然曰：“南濠都少卿家有讀書燈在。”叩其門，果得火。此則雖非書聲，亦好學(xué)者之佳話也。他《如豐澤園酒次示秋岳》云：“勝有酒傭知姓字，待尋縐卒話承平。”《雪中喜宰平見過》云：“舊隨洗缽僧成塔，誤記尋詩夢墮廊。”諸聯(lián)皆可玩味。
袁忠節(jié)公（昶）丁亥歲暮，壽李尊客七律二首，尊客稱為字字新警。漸西村人原稿未載，（稿只刊至甲申止）茲錄存之。一云：“六十為郎未厭遲，銅駝陌上墊巾宜。歸然風(fēng)節(jié)和應(yīng)寡，妙得天機知者誰。監(jiān)曲笠筇追賀老，《鐵崖樂府》冠元詩。由來越國山川逸，借取才名重圣時。”二云：“猩黃花照鵝黃酒，破臘年前已得春。晚覺方瞳健勝昔，坐忘帶孔瘦移旬。讀穿饑朔三冬史，生后髯坡九日身。腰腳明年問何似，南郊鳴玉侍祠臣。”又《贈悉伯》云：“凈名示疾轉(zhuǎn)充然，乍起寧資服散緣。知見香存消蕙嘆，句文身在異蕉堅。人間鸞翮留中散，池上楊枝伴樂天。更約窮探翠微勝，試攜竹杖已輕便。”
今世刊行之《錢南園集》，只載法梧門一序。楊雪橋詩話尚載有蘭雪生吳嵩梁題句云：“亮拔之才，植其高骨。雄勁之氣，郁為正音。岱色夜明，下臨星斗。河聲秋壯，中挾風(fēng)雷。先生以名節(jié)砥柱中朝，而詩亦卓然可傳如此。蓋能孤行其意，不為流俗所移，故有直造古人處。寡識之士，即文字亦多依附，卒與草木同腐，豈不哀哉！嘉慶十年六月十三日吳嵩梁記。”“是日雨，坐詩寵，為法梧門學(xué)士參定朋舊及見錄選存者，凡五十首。蓋南園無專集行世，師君所刊，亦其殘稿，故所采尤多”云云。今本仍荔扉先生原本也。
今之提倡白話詩者，大抵謂《詩三百篇》，除《雅》、《頌》外，皆為婦人、女子、田夫、野老之所歌唱，故人人易曉。若拘于格律音韻，則解人難索，扦格鮮通。不知古無韻書，即以官音為韻書。今之官音，古稱雅言。《論語》云：“子所雅言，《詩》、《書》執(zhí)禮，皆雅言也。”雅言者，正言也。謂造次談?wù)摚蛴梅揭簦劣谥S誦詩書，臚傳典禮，則其言必一出于雅正。《國風(fēng)》異于謠諺，據(jù)《小序》說，大半刺譏國政，此非田夫野老之所為可知也。其他里巷細情，民俗雜事，雖設(shè)為主客，托言士女，而其詞皆出文人之手，觀于漢晉樂府，可以得其例矣。（以上多據(jù)章氏太炎之說。）為白話者，如田夫野老之所為，方言各異，遷地弗良，是欲求易解而反難通矣。士大夫則無有不知雅言者，故十五《國風(fēng)》不同，而其韻部皆同。且諷諭時政，規(guī)勸友朋，豈得徑直從事，必也微言婉諷，因物寓意，使之玩索而有得。所謂言之者無罪，聞之者足戒，比興之詩，所以妙于賦體也。古人有言：詩者，性根情苗，言華聲實。因其言經(jīng)之以六義，緣其聲緯之以五音。音有韻，義有類。韻協(xié)則言順，言順則聲易入；類舉則情見，情見則感易交。六經(jīng)首《詩》，以能正人心而天下和平也。洎周衰秦興，采詩之官廢，上不以詩補察時政，下不以歌泄道人情，止于傷別怨思，游覽放曠。陵夷至于六朝陳、梁之間，率不過嘲風(fēng)雪，弄花草，詩之為道益卑，取義益狹。矧其淫詞蕩意，搖筆即來，尤而相效，每下愈況者乎？
三言詩自晉散騎常侍夏侯湛始，四言詩自前漠楚之韋孟諫楚夷王戊始，五言詩自漢騎都尉李陵與蘇武別始，（或謂蘇李詩系后人假托，當(dāng)以卓文君《白頭吟》為始。）六言詩自漢大司農(nóng)谷永始，七言詩自漠武帝柏梁臺殿聯(lián)句始，九言詩自魏高貴鄉(xiāng)公始，（三言至九言，《三百篇》中者有之。）歌自荊軻作《易水歌》始，（沈歸愚《古詩源》以《擊壤歌》為始。）狀詩自枚皋作《麗人行》始，（歌詩流利為行，引伸為引。）白話詩則自西文之“跑猝力”（譯音）脫化而來。即此可以略知其變遷也。
詩話始于鍾嶸，宋以降，為之者眾矣。而有盧一代，乃絕無之。至宋尤延之始有《全唐詩話》。夫詩莫盛于唐，顧當(dāng)其時，絕無為之評話者，毋亦老杜所謂文章得失，寸心自知，話之者未必能批其卻，導(dǎo)其竅，徒添畫蛇之足，轉(zhuǎn)傷續(xù)尾之貂，故不必話，亦不能話乎？昔佛在靈山會上，拈花示眾，只迦葉微微一笑，遂爾默會。假使當(dāng)時多一言詞，則不契機矣。唐人之詩，含蓄委婉，真有心心相印之妙。至宋則盡情透露，無惑乎話之者之多也。（詩話以宋人為最多）。明清以來，為者相踵，其佳者一語破的，開示后人法門不少。次或留存掌故，斟綜人物。又或遺章斷句，藉之以傳。李穆堂比于葬暴露之骨，哺路棄之兒，功德甚大，吾無戾焉。若夫標(biāo)榜相高，聲華是騖，以筆札泛愛人群，章絳猶譏其師；以詞翰獵取車服，桓榮轉(zhuǎn)驕其弟。昔人之所未慊，不佞之所弗取者矣。惟是酒后茶余，評今隋古，有所得則筆之，無容心，無亻索意，僻壤遐陬，流傳匪易，則務(wù)為搜采，藉以闡幽發(fā)微，厲世磨鈍，俾后進者不至望而卻步，廢然思返，此其區(qū)區(qū)之微旨也。
何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