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技改變生活 · 科技引領未來
獵獵作響的北風,呼嘯著穿過城垣上巨大的豁口;四周騰起的濃烈黑煙,在黎明的薄霧中久久不能散去;堆積如山的尸骸,填平了縱橫的溝壑;粘稠的血水裹挾著泥漿,在蜿蜒的護城河中翻滾;混合著濃重血腥與尸體腐爛的惡臭,在空氣中彌漫,交織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。
一整個晝夜,十二次沖鋒,付出無數天國將士的生命,初秋的皖北,橫亙在“英王”陳玉成面前的,除了煉獄一般的慘狀,依然是湘軍綿延交錯的營壘和無法逾越的壕溝。
斑駁灰暗的城墻之內,激烈的喊殺聲逐漸停止,取而代之的,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和哀嚎,在靜謐的曠野回蕩,似乎提醒著城外精疲力竭的人們,這場雙方傾盡全力的戰爭,終于在這一刻分出了勝負。
陳玉成血紅的雙眼寫滿了憤怒與不甘,青筋畢現的雙手在身側不受控制的顫抖,最后望了一眼咫尺天涯的安慶城,心內無限的悲痛化作“撤軍”兩字,從緊咬的牙關艱難的吐出,隨后,頭裹紅巾的太平天國士兵,緩緩后退,消失在安慶城北茫茫的群山之間。
1861年9月,陳玉成拼死救援失敗,太平天國重鎮安慶淪陷,城破之日,湘軍屠城。
奔騰蜿蜒的長江,流經由皖北群山和江南丘陵形成的綿延通道,在這里突然收緊,湍急的水流圍繞城區形成90o的天然轉折,隨即向東流入安徽境內。
安慶,這座800年歷史的古城,在今天的知名度和存在感,可能遠遠不及相鄰的省會合肥(廬州),甚至也比不上曾經齊名的徽州(現改為黃山,安徽即來自于安慶與徽州之名)
但如果我們把時間的坐標軸撥回到1860年前后,可以毫不夸張的說,安慶是除清朝的首府北京和太平天國的都城天京(南京)之外,中國版圖上戰略意義最重要的城市,沒有之一。
對于極度依賴長江做為天然防線的太平天國,拱衛天京的九江和安慶,是長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兩座城市。
安慶,背群山而面長江,遏控水道咽喉,是太平天國和皖北捻軍的聯系紐帶,而且自1853年太平軍攻占安慶后,通過多年的經營,這里已然成為保證首都糧食供應的戰略要地。
1858年太平天國丟失重鎮九江后,安慶便成為天京唯一也是最后的屏障。若安慶失守,不僅重要的水路運輸和糧食來源被切斷,更重要的,長江下游沿岸再無險可據,則湘軍可揮師順流直下,兵鋒直抵天國京師。
湘軍統帥曾國藩在與太平天國的不斷交手和失敗中,總結了多次戰斗的歷史經驗和教訓,逐步制定和完善了爭取上游、高屋建瓴、直搗金陵的戰略決策,而其中最關鍵的一步——傾水陸之兵,全力爭奪天京上游重鎮安慶。
安慶之得失,關系吾家之氣運,即關系天下之安危 ——曾國藩
而同時,九江的淪陷,也讓太平天國開始意識到安慶的重要性,洪仁玕就曾一針見血的指出:安慶一日無恙,則天京一日無險。
面對湘軍對重鎮安慶的步步緊逼,太平天國的決策層也派出所有能調動的力量,緊急馳援,以保安慶不失。
風雨欲來的安慶,即將成為清朝和太平天國這兩股龐大力量,全力角逐的舞臺。
1860年5月,太平軍東征取得巨大成功,連下無錫、昆山,盡占蘇、常等江南富庶之地,但曾國藩也趁陳玉成返回天京,太平天國西線空虛之機,以重兵猛撲安慶。
太平天國領導集團迅速做出反應,制定了“合取湖北”的西征部署,以攻敵之必救而解安慶之圍,并派出了太平天國后期最杰出的兩位將領“英王”陳玉成和“忠王”李秀成,沿長江兩岸而上,分南北兩路,以鉗形之勢,直取武昌。
忠王李秀成
湖北可以說是湘軍的戰略大后方,面對太平天國來勢洶洶的“西征”大軍,面對湖北雪片一般的告急文書,面對朝廷嚴令進兵湖北的命令,湘軍統帥曾國藩始終沒有撤兵回援,這個擅長“結硬寨、打呆仗”的“曾剃頭”,現在眼里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傾盡一切,困死安慶。
曾國藩
關鍵時刻,命運站在了湘軍的一側。
1860年3月,“英王”陳玉成十數萬大軍于湖北境內連破霍山、英山、蘄水,18日攻取黃州,此時,太平軍離武昌僅200里路程,湖廣首府、華中重鎮武昌已如囊中之物,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戰略目標在發展,除了誰都沒有預測到的第三方力量。
3月22日,英國海軍司令巴夏禮抵達黃州,拜訪陳玉成,為維護漢口英租界的利益,勸告太平軍停止攻打武昌,否則長江上的英軍艦艇將為保護租界而介入戰爭。
年輕英王缺乏政治經驗,顯然也沒有與帝國主義打過交道,在這種半威脅半恐嚇的勸告中,竟然停止了攻擊武漢的步伐。
而另一邊的忠王李秀成,根據地主要在蘇南一帶,他圖謀通過進一步開辟蘇南根據地,擴展自身的力量,因此,更在意蘇南戰場,對西援救皖并不熱心,只是礙于洪秀全的嚴責,才引師西援,也主要是為了招兵買馬,擴充勢力,以致西進行動相當遲緩,而且在安慶危急時刻,他所擁有的數十萬大軍卻在稍受挫折以后,即由鄂返贛。
蘇州太平天國忠王府
太平天國最能征善戰的將領,兩路精銳之師,就這樣結束了“西征”,“圍魏救趙”無功而返,安慶戰役對交戰雙方而言,都出現了重大的轉折,只不過勝利的天平,開始悄悄向湘軍傾斜。
現在,沒有后顧之憂的曾國藩可以更加心無旁騖的“困死”安慶,無功而返的陳玉成,也只剩死磕安慶一途。
安慶除了重要的戰略地位之外,對于英王陳玉成還有更加特殊的意義,太平天國后期,各部太平軍主要將領都劃分了不同的勢力范圍,陳玉成的勢力范圍多在安徽境內,他歷來注重皖北戰場,而安慶,可以說是英王的根基和命脈所在,因此,在安慶會戰中傾注了大量兵力,全力救援。
陳玉成是太平軍后期最閃耀的將星,少年成名的他,在與清朝軍隊的交手中,幾乎是無往而不利,此時雖然其他各路諸侯的援軍對救援安慶并不積極,但23歲陳玉成相信,憑借自己十數萬英殿將士,刀鋒所指,定能所向披靡。
尤其讓陳玉成喊到心里踏實的,是安慶城中,還有將近2萬人馬,守將葉蕓來和吳定彩也是悍勇善戰之輩。
1861年8月,安慶已被圍困長達十五個月,此時已經岌岌可危,8月25日,陳玉成指揮手下的將士從外圍發起了幾乎是亡命式的進攻,將隊伍呈扇形展開,數個梯隊一刻不停,輪番向阻隔在中間的湘軍營壘沖鋒,每一名沖鋒的太平天國士兵,除了武器以外,還背著一捆稻草,只要沖到湘軍挖掘的溝壑之前,就用稻草堆填。
前方湘軍的火炮和槍彈,交織成密不透風的壁壘,漫天飛舞的血肉和軀體,火藥爆炸的轟鳴,四處飛濺的泥土和血水,一批批飛快前沖的身影和一片片如衰草一樣倒下的軀體,但太平軍將士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留,依然悍不畏死的迎著湘軍猛撲不止,防守的清軍也像發了瘋一樣玩命的抵抗
此時,安慶城中的葉蕓來和吳定彩,知道最后的機會就在眼前,打開西側城門,帶領人馬里應外合,沖向包圍的湘軍。
就這樣整整一個晝夜,一刻都沒有停歇,十二次集團式,自殺性的沖鋒,陳玉成的部隊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,而眼前的安慶,咫尺之間,似乎再也無法逾越。
8月26的太陽升起在這片人間地獄時,城內的守軍被迫再次撤回城中,因為城外的陳玉成部隊,已經沒有能力靠近安慶城哪怕一步了。
9月4日,湘軍將通道由陣地挖到安慶城墻之下,埋下了大量的炸藥,9月5日清晨,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,安慶城城墻被炸開幾十丈的缺口,湘軍由缺口處如潮水一般涌入,葉蕓來、吳定彩率領城內的太平軍將士用血肉之軀堵住缺口,拚死奮戰。
但此時安慶城內的太平軍,經歷了將近2年的圍困,糧食、補給早已斷絕,整體的戰斗力已經大打折扣,之前依托安慶的城池,還能勉強支撐,此時最后的防御也蕩然無存,哪里還頂得住以逸待勞的湘軍從城外猛撲,洶涌的人潮如巨浪一般,瞬間就沖垮了太平軍最后的“肉盾”,吳定彩當場戰死,葉蕓來且戰且退,帶領剩下的太平軍在安慶城繼續與湘軍展開最后的巷戰。只是此時,無論城外的陳玉成,還是城內的太平軍,都知道安慶的失敗,已無法挽回。
激戰在9月6號傍晚結束,經過兩年的圍困,付出數萬人的生命,湘軍時隔9年重新占領了重鎮安慶,葉蕓來及安慶城2萬太平天國守軍全部戰死。
奪取安慶之后,“曾剃頭”像八年前攻下九江城一樣,用屠城發泄勝利后的怒火,命令湘軍在城內“大索三日”,瘋狂的湘軍如惡魔一般,四處燒殺搶奪,奸淫擄掠,同時,在城內展開了報復性的殺戮,無論太平軍還是無辜的百姓,凡16歲以上男子,一律斬殺,老弱婦孺全部充軍。這座以“平安吉慶”而得名的古城,遭受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劫難。
安慶失守,太平天國最后的防線瓦解了,帝國的黃昏,在安慶的悲歌聲中緩緩降臨。
高俊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