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

華人史上最黑暗的一天

對于華人來說，513是一個黑暗的日子。

不知道是否出于巧合，歷史上三次大規模的排華都發生在這一天。分別是1911年的墨西哥排華，1969年的馬來西亞排華，和1998年的印尼排華。

1911年5月13日，墨西哥內戰，反政府武裝軍攻入城市托雷翁，對當地的商戶進行了一場劫掠和屠殺，由于商戶大多都是華人，在9個小時的時間里就有300多名華人遭到殺害。慘案發生后，清朝政府向墨西哥要求賠償，要對方為每個在大屠殺期間被殺害的華人賠償10萬比索，還要求墨西哥政府進行正式的道歉。不過第二年清政府就完了，要求賠償道歉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。

托雷翁大屠殺

1998年5月13日，印尼發生了“黑色五月”暴動，時任印尼總統的蘇哈托，暗中鼓動暴民對華人進行了殘暴屠殺，死傷華人達到數萬。當時盛傳，只要性侵一名華人婦女，就能得到2萬印尼盾的報酬。在短短的50個小時內，首都雅加達市區有27個地點發生暴亂，超過1200名華人被殺害，5000多家店鋪、住宅、工廠被搶砸縱火，共有468名華人婦女遭到性侵，最小的僅9歲。

1969年5月13日，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發生了針對華人的暴力事件。盡管馬來西亞政府立即出動了鎮暴隊，但依然無法阻止這場種族慘劇。在接下來的十幾天里，不斷有華人遭到殺害，根據官方給出的數據，共有143名華人被殺，但民間的統計數據要高于此數，很多尸體并沒有被列入統計數據。

這件事在馬來西亞被稱為“513事件”。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被禁止討論的話題，是這個國家不愿意揭開的傷疤。對馬來西亞后來的歷史起到了重要的影響。比如直接導致了馬來西亞獨立之父東古阿杜拉曼的下臺，也影響到了后來新加坡脫離馬來亞聯合邦……

513親歷者回憶

在事件發生50年之后，隨著檔案的解密，513事件的許多隱秘的真相也隨之揭露。這件至今都對馬來西亞社會產生著重要影響的事件，究竟是如何發生的，又是如何影響后來馬來西亞國家走向的呢？

2、

513的真相

在了解真相之前，首先我們要來看看513事件發生的具體過程。

1969年5月10日，馬來西亞第三次全國大選結束，大選結果為反對黨獲得更多席位，特別是以華人為主的民主行動黨和民政黨的席位明顯增加。

5月13日, 民主行動黨和民政黨的華人支持者舉行勝利游行, 游行隊伍走到吉隆坡政府官邸的時候，與馬來人發生沖突。沖突逐漸演變為大規模的暴亂，從吉隆坡蔓延到全國，造成了針對華人的513事件。

如果光從這個過程來看，似乎是華人的勝利游行激怒了馬來人，成為事件的導火索。

在后來官方正式發布的報告中也表示，暴亂起因是：馬來人覺得他們在經濟上落后，華人控制了經濟，使馬來人沒有機會。再加上反對黨在大選成績公布后，向執政黨和馬來人挑釁，引發種族暴亂。因此，根據官方說法，煽動1969年大選后的種族暴亂的責任，應由反對黨來承擔。

多年來，這個說法也成為了許多馬來西亞政客們恫嚇人民的武器，每當少數族群提出要維護本族權益的時候，政客們就會警告他們不要要求太多，“否則，513事件就會重來”。

但是，馬來西亞政府的說法并不能取信于所有人民，尤其是馬來西亞的華人族群，很多都不接受這個說法。他們認為，513事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屠殺，真正的幕后黑手至今逍遙法外。

2007年，一本名為《513：1969年暴動之解密文件》的書在馬來西亞引起了轟動。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多年來無人敢觸及的話題終于可以討論了，更是因為書里提出了對官方解釋的質疑和反對。

這本書的作者，名叫柯嘉遜，是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社會學博士，馬來西亞國會議員，也是一位華人。

對于政府的解釋，他一開始就不相信，親自走訪了許多當事人，查閱了許多一手檔案，歷時多年努力，寫成了這本書。他提出的第一個質疑，就是官方統計的死亡人數。

“513事件傷亡人數的官方統計數據，是最不可信的。雖然我本人不在現場，但是我姐夫當時是大學醫院的教授，而我哥哥當時也是馬來亞大學醫科學生。還有，當時我有一位鄰居，負責在場協助處理尸體。他也是一名馬來亞大學醫學生。我還聽取了許多其他目擊者的敘述。他們都確認，為了隱瞞或掩蓋死者的種族特征，尸體被涂上柏油，這些尸體的數目肯定遠比官方所提供的數字多。這本書中所附錄的文件，也證明了這個事實。”

最重要的是，他提出513事件真正的起因——“發動這場種族暴亂是有計劃的行動，這是新型馬來官僚資產階級推翻落后的馬來貴族的政變。以種族暴亂確保其崛起后，通過“新經濟政策”鞏固其政治勢力。”

這里提到的“新經濟政策”，是在513事件發生后，馬來西亞政府以“馬來人覺得他們在經濟上落后，華人控制了經濟”為理由，實行的“重組社會，消除貧窮”的經濟政策，重點在于將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經濟差距縮小。

具體的做法，有將將“馬來人特權”寫進了憲法，規定馬來人建立的企業會給予貸款與稅收優惠，在就業問題上，也設定了馬來人與非馬來人員工的最低比重標準，將就業機會更多偏袒給馬來人。

為了實現馬來人占經濟活動30%的目標，馬來西亞政府投入資金大量成立國有企業，將企業交給馬來族群的官員或是企業家管理。還將企業私有化，低價轉給馬來族群的企業家。當時有不少華人為了獲得企業執照，只得邀請馬來人成為企業股東。

在教育上，擴大對馬來語教學學校的支持，減少對華文學校的資助，馬來人的學生擁有更多升入大學的機會，也更容易獲得獎學金。

盡管這樣做確實緩和了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矛盾，但是是以犧牲華人的權益為代價。它并沒有解決種族之間的問題，而是更加分化馬來西亞的不同種族。

也是在這個時期，馬來西亞首富、亞洲糖王郭鶴年開始出走，將投資重心轉移到了中國香港和中國大陸，對于馬來西亞來說，首富的出走無疑是巨大的損失。

3、

漫長而痛苦的落地生根

這種區別對待的“新經濟政策”。一直到1990年被“國家發展政策”所取代，馬來西亞的華人們才逐漸恢復了自己的平等權益。

“國家發展政策”不再強調“馬來人優先”，而是以“馬來西亞公民”利益為出發點，要求確保各民族的經濟平等，公平分享國家財富。

馬來西亞政府又轉向于建設一個多民族國家，在這個國家里，不管你是什么族群，首先的身份是馬來西亞公民，而公民的權利都應該是平等的。

關于這一點，馬來西亞首相馬哈蒂爾在1998年說過一段很有意思的話：“我們一直認為，當這個國家的人都覺得自己不幸福的時候，說明政府做得很好。因為這表示我們沒有對各個民族的要求有求必應。每個人都有被剝奪感，馬來人不開心，華人不開心，印度人也不開心，這表示政府非常公平。”

馬哈蒂爾

這話雖然乍聽之下有點怪怪的，但細想起來，確實是馬來西亞的進步。

今天的馬來西亞華人，已經不再是被打壓的“二等公民”，過去對華人經濟活動的限制和對華文教育的打壓政策也被廢除。這也是華人在馬來西亞落地生根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，

但是，513事件還是像一個“幽靈”般，在馬來西亞游蕩。

對于513事件，盡管過去了52年，但是真正的原因和幕后策劃者，還在被遮遮掩掩。多年來一直有人建議為當年的遇難者立一塊紀念碑，悼念死者外，也提醒國人永不重蹈覆轍。可惜一直沒有實現。

究竟是面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，還是將錯誤掩藏、修飾甚至美化，對于馬來西亞人來說，是一個重大的考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