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技改變生活 · 科技引領未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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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秋夜，馮成金帶著5塊錢的菜到隔壁黃海連家喝酒。因為兒子，他的家被掏空了，過節(jié)能買上五塊錢的豬肝炒一炒，他已經(jīng)很知足了。雖然今天是過節(jié)，但兩位老人的臉上，卻看不到一絲歡樂的氣氛。之所以兩人要聚在一起喝幾杯，是因為家里實在是太冷清了。因為他們
中秋夜，馮成金帶著5塊錢的菜到隔壁黃海連家喝酒。因為兒子，他的家被掏空了，過節(jié)能買上五塊錢的豬肝炒一炒，他已經(jīng)很知足了。
雖然今天是過節(jié)，但兩位老人的臉上，卻看不到一絲歡樂的氣氛。之所以兩人要聚在一起喝幾杯，是因為家里實在是太冷清了。因為他們的兒子同樣都在監(jiān)獄服刑。
馮成金和黃海連都是廣西天等縣一個叫溫江的村子里的村民。這個村不大，但卻有100多名青壯年被抓。馮成金和黃海連的兒子，一個判了死緩，另一個判無期。
“溫江村的噩夢”
溫江村地處偏僻，土地貧瘠。村民們除了在土里刨食之外，只能去鄰縣的一些小錳礦打工，冒著生命的危險換取三四十元的收入。但就是這一天三四十塊錢的工作，競爭也很激烈，想去的人很多，難免有時會因為爭奪打工的機會而發(fā)生打群架的事件。
所以溫江村的年輕人都不想在家鄉(xiāng)呆著，紛紛背井離鄉(xiāng)外出打工。
馮成金的兒子阿星，也是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輕人之一。2005年7月，在廣東一家工廠打工的阿星，由于和主管發(fā)生矛盾，一怒之下用刀砍死了主管，逃到了深圳。爾后阿星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了此事，在父親的請求下，阿星向警方自首，最終被判了死緩。
阿星并不是村里唯一坐牢的孩子。央視曾經(jīng)報道，廣西溫江村年輕人的坐牢率遠超全國其他地區(qū)，令人感到恐懼與擔憂這個現(xiàn)象也被稱為“溫江村的噩夢”。
溫江村是一個只有3000多人的小山村，卻有上百人流竄在全國，采用砍手、砍腳等手段進行搶劫，深圳人稱其為"砍手黨"。
阿星在逃亡深圳的那幾天，正是身為"砍手黨"的老鄉(xiāng)收留了他，并動員他一起干。要不是父親馮成金在電話里哭著求兒子，也許阿星會成為一名新的"砍手黨"成員，徹底失去活命的機會。
黃海連家的兒子，也是一名"砍手黨"。一開始小黃進了深圳的一家工廠打工，一天干12 小時，收入只有300塊錢。這個時候，他還沒有準備去搶劫。但最終小黃還是逃不過"宿命"。在幾個老鄉(xiāng)的慫恿下，小黃走上了不歸路，最終被判了15年。
阿星和小黃的命運，也是溫江村很多年輕人的宿命。
小黃第一次搶劫，是在一天深夜。那天，他和三個老鄉(xiāng)一起在街上轉悠，看到了深夜下班回家的一個女子。他們跟蹤這位女子到了一個巷子里，三個老鄉(xiāng)沖了上去，想搶女子的挎包。
這名女子反應很快，發(fā)現(xiàn)有人搶包，本能地用手護住包，并開始大聲呼救。小黃的一名老鄉(xiāng)二話不說，上去對著她的手就是一刀，直接把她的手砍掉，然后撿起掉在地上的包就跑。
那一瞬間，女子還沒有意識到疼痛，甚至還追了幾步，然后才感覺到巨痛，接著就倒在了路邊。
幾天后，又一對夫妻深夜下班回家，小黃和三名老鄉(xiāng)又攔住了他們的去路。這一次，小黃用馬砍斷了那位妻子的手，幾個人撒腿就跑。丈夫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，正準備追，卻聽到妻子正撕心裂肺喊：“別追了，我的手被砍掉了！”
這起案件發(fā)生半個月后，小黃和他的幾位老鄉(xiāng)被警方抓住了。警察打量著18歲的小黃，發(fā)現(xiàn)這個青年身材瘦小，非常內向，都不敢相信就是他砍斷了別人的手。當警察詢問小黃為什么要干這個事時，小黃卻輕飄飄地說：“我們村搶劫的人多了去了，我還算是遲的。”
在溫江村被判刑的100 多名“砍手黨”中，大部分人都只是小學畢業(yè)，一般讀到12、3歲就輟學了。在溫江村，“讀書無用論”很有市場，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是個“拼爹”的社會，農村青年向上流動的路徑早已被堵死。
文化不高，加之生理上、心理上還未完全成熟，缺乏基本的法律意識和自律能力，這些年輕人極易受到誘惑，走向犯罪。
對于貧窮的溫江村人來，打工幾乎成了青年人掙錢唯一的途徑。可因為文化低，缺乏競爭力，他們只能在城市中找那種工資最低，而且很難獲得某種尊嚴和尊重的崗位。
溫江村的年輕人都會念一個順口溜：“打工苦，打工累，不如混混黑社會”。結果，“老鄉(xiāng)見老鄉(xiāng)”就走上黑道，“老鄉(xiāng)帶老鄉(xiāng)”就帶上了搶劫之道。
溫江村的搶劫史
阿星殺人事件在曾經(jīng)引起過廣泛關注，在他被判刑后，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副教授靳高風作為年輕人群體犯罪現(xiàn)象研究專家，曾對阿星進行過采訪。
阿星告訴靳教授，自己每天工作12個小時，只能掙千把塊錢；而他同村的表叔阿顯在深圳做“砍手黨”掙到了大錢，還回家蓋起了樓房，這讓他羨慕不已。所以就開始動心了。靳教授問阿星，知不知道那是違法的行為？阿星回答：我也不太清楚，就是比較崇拜他們。
阿星至今記得，那年表叔阿顯開小車回村，在村里引起的轟動。當時他就感覺，自己打工一年到頭，連個摩托車都買不起，人家搶一下就搞定了，實在是太容易了。
阿顯是村里最早帶頭搶劫，也是最早被抓的人之一，因為搶劫和故意傷害罪，他被判了無期徒刑。但在這之前，他是村里人人羨慕的“百萬富翁”，是像阿星這么大年輕人崇拜的偶像。
溫江村的搶劫歷史，要從一個叫趙民顯的人說起。
在天等縣警方的眼里，趙民顯算得上是溫江村的“匪幫教父”，給溫江村年輕人開了個壞頭，“后來溫江村年輕人搶劫成風，都是跟他學壞的。”
趙民顯家里很窮，從小內向，小學都沒讀完。他十五歲時，父親帶著他去采石頭賺錢。在一次爆破作業(yè)中，石頭壓死了兩個雇工，法院判決趙家向受害者賠償6萬元。趙家哪里賠得起？于是全家都跑到廣東去打工。
剛到廠里打工時，趙民顯每天努力工作，最大的愿望是掙點錢回老家，把欠的債還上，然后在老家蓋間房，娶個媳婦。所以盡管工作很苦，收入很低，他還是堅持著，把掙的每一分錢都存下來。
但是有一次，趙民顯實在是太累了，在工作時睡著了，導致了一批產(chǎn)品不合格。廠里毫不猶豫地辭退了他。他失業(yè)了。
趙民顯隨后找過很多工作，但都沒有干長久。后來有一次，他在大街上露宿時，身份證丟了。剛好遇上警察盤查，沒有合法證件的他，被當成“盲流”送進了收容所。
在收容所，趙民顯遇上了“貴人”——當?shù)刂伟碴犻L鐘哥。他并不知道，這個治安隊長還有一個身份：當?shù)氐暮诶洗蟆?/strong>
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，鐘哥看上了趙民顯，將他撈了出來，給自己當了“小弟”。趙民顯又把自己的大舅子楊成康介紹進了這個黑勢力團伙，兩人一起開始了跟著鐘哥打打殺殺的日子。
一年后，鐘哥因為一起故意傷害案被警方逮捕，判了重刑。趙民顯于是開始自己拉起了隊伍。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老家溫江村的年輕人身上，以介紹工作、共同發(fā)財為名，拉起了一支隊伍，號稱“上映幫”。
“上映幫”依靠幾次火拼獲得的“勝利”，壟斷了長途汽車站一帶收取“保護費”的“業(yè)務”，又在這一地區(qū)開起了賭場和洗浴中心，還兼職搶劫，很快聚集了大量財富。
2001年春節(jié)，趙民顯開著一部進口轎車“衣錦還鄉(xiāng)”，在溫江村引起了轟動。在那個連摩托車都是奢侈品的地方，一輛進口高級轎車帶來的示范作用，無異于在村口栽了根搖錢樹。
那個春節(jié)，趙民顯的門檻都被村里人踏破了。所有上門的人只有一個目的，請“阿顯”把自己家的孩子帶出去發(fā)財。
2002年，趙民顯帶著“上映幫”和其他黑勢力團伙火拼，在當?shù)匾鹆宿Z動，警方也隨即雷霆出擊，將趙民顯捉拿歸案。數(shù)月后，趙民顯和他的大舅子楊成康被判無期徒刑，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。
可悲的是，楊成康并不怪將他拉到“上映幫”的趙民顯。在看守所里，面對記者的采訪，楊成康說：“以前我和趙民顯打工、失業(yè)時，過得是豬狗不如的生活。后來加入了黑社會，才算找到尊嚴。”
警方的抓捕并沒有完全震攝住溫江村的青年，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步入了趙民顯的后塵。趙民顯對此的解釋是：“我們村太窮，大家沒文化沒技術，只靠種田、打工會窮死。去挖礦又可能被壓死。挖礦也是死，搶劫也是死，那寧可去搶劫。”
隨著警方連續(xù)打擊，溫江村的搶劫風氣在2005年之后得到了扭轉。但溫江村的周邊，又涌現(xiàn)了其他“砍手黨村”。在2005年－2010年間，與溫江村鄰近的連加村有百余名年輕人因在廣東搶劫而被判刑，其中有兩人被判死刑。
用趙民顯的話來說，“在我們那里，搶就像風俗一樣。”
“砍手黨”回歸社會之路
法律專家們也曾對溫江村“砍手黨”現(xiàn)象進行過研究，他們一致認為，導致這一現(xiàn)象的根源是教育。溫江村的罪犯大部分是文盲，沒有法制意識。
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人，在被抓后才開始實在高墻內邊服刑邊學習。絕大多數(shù)人經(jīng)過改造，都會寫信告誡家人：不管生活有多艱辛，一定要讓孩子上學，完成學業(yè)。這是他們經(jīng)過慘痛教訓后肺腑之言。
時隔多年，很多前“砍手黨”已陸續(xù)回歸社會。經(jīng)過數(shù)年牢獄生活的改造，他們大都表示不愿再走老路，想重新開始人生。只是，他們回歸社會之路并不平坦。
阿德也是一名曾經(jīng)的“砍手黨”。蹲了七八年大獄后，他回到了家鄉(xiāng)。
阿德記得，當17歲的他跟隨趙民顯踏入廣東后，得到的工作是幫趙民顯看“老虎機”。這個工作，讓他每個月有三四千塊錢的進賬。相比那些在廠里累死累活才掙一兩千的人，他很滿意。所以他盡心盡力地維護著這個賭場，并數(shù)次在與其他黑幫的爭斗中沖在最前面。
2005年5月16日，阿德因以搶劫罪被判刑10年，2013年減刑出獄。在他等待判決的時候，他的兒子出生了。
入獄服刑的阿德，最牽掛的是自己從沒見過面的兒子。獄方察覺了他的心愿，在阿德入獄三年后，安排了他的妻子帶著兒子來探監(jiān)，這讓阿德十分感激。經(jīng)過監(jiān)獄的教育和改造，阿德說自己鐵了心再也不會犯法了。
這次探監(jiān)后，阿德表現(xiàn)得更加積極。除了勞動分拿得最多之外，他還主動報名參加監(jiān)獄的文化學習。
因在表現(xiàn)良好， 2013年阿德被提前釋放。阿德至今記得一家人相見時，相擁而泣的情景。兒子認不得他，不讓他抱，妻子則默默流淚。阿德說，老婆一邊打工一邊撫養(yǎng)小孩，等了我9年，我出來還不學好，對得起老婆嗎？
阿德出獄后，在當?shù)卣年P心和幫助下，辦起了養(yǎng)殖場。他說再也不去廣東了，要在家陪著老婆兒子，哪怕再苦也不怕。
阿德的臉上有一道刀疤，那是他當年當“砍手黨”時留下的紀念。阿德說，等自己賺了錢，就去整容，他不想在身上留下任何一個“砍手黨”時的印記。
29歲的小李也是一名曾經(jīng)的“砍手黨”，出獄后他最大的煩惱是找不到女朋友。
在夢中，小李無數(shù)次夢見自己找了個美麗溫柔的女朋友，可是當女友得知他的過去時，都會離他而去。小李也會在這個時候驚醒，醒來后一身冷汗。
出獄后，小李去了浙江打工，他說不想再去廣東那個傷心的地方，只想好好掙錢，在浙江能找到一個女人，哪怕離過婚的都行。
小李對自己的過去表示很慚愧，不過現(xiàn)在他也看開了：“都過去了，也不想多提，好好過現(xiàn)在的生活就好，沒病沒災就好。”
對“溫江村現(xiàn)象”，當?shù)攸h委、政府也十分重視。近年來，天等縣公安機關始終堅持嚴 打各類犯罪與防范壓降案件并舉，開展“創(chuàng)平安 促和諧”創(chuàng) 建活動，取得了明顯成效。 2020年，天等縣公安局受理治安案件 619 起，查處 619起，處理違法人員 718 人，治安案件受理數(shù)同比上一年下降 30%；立刑事案件 413 起，破獲各類刑事案件 327 起，發(fā)案數(shù)比去年同比下降 15%，刑事拘留 110 人,逮捕108 人，拘留和逮捕人數(shù)比去年同比下降20%，全年全縣無一起命案發(fā)生，連續(xù)9年實現(xiàn)命案全破。
為了溫江村的孩子們，特別是犯罪家庭的孩子們一個良好的成長環(huán)境，黨委、政府和社會各界紛紛伸出援手，幫扶這些可憐的孩子們。每年“六一”兒童節(jié)，當?shù)囟家M織各種慰問活動，給孩子們送去慰問金，鼓勵孩子們要勤奮學習，努力克服眼前的困難，以積極的心態(tài)去面對生活，用知識和智慧去改變命運。
溫江村 300 多名留守兒童中，有近百位孩子因父母犯罪入獄而缺少關愛，成為特殊留守兒童。天等縣公安局與這些特殊留守兒童群體結成幫扶對象，每月都下村屯看望他們，與他們面對面交流和溝通，還給他們送去各種學習和生活用品，切實解決他們的學習、生活困難，每到生日，民警還買來生日蛋糕為他們過生日，使他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。
貧窮絕不能成為犯罪的借口。溫江村年輕人的迷失，某種程度上也是當下中國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困境的一個極端縮影。新生代農民工在工業(yè)化、城市化高歌猛進的當下，回不去也不愿回到鄉(xiāng)村，游走在城鄉(xiāng)兩端，更需要“人生護欄”。然而，社會保障和救濟渠道的缺失、城鄉(xiāng)文化的沖突、常年被邊緣化帶來的 道德畸變、貧富差距產(chǎn)生的心理失衡、市民的歧視與都市的誘惑，讓“護欄”失修。
相比正常人，這些曾經(jīng)的“砍手黨”很難獲得社會上普通人的認可和公平對待。現(xiàn)在他們最希望的，是找到一個能養(yǎng)家糊口的工作，能好好的成個家，能養(yǎng)育下一代。很多有孩子的“砍手黨”人，則格外看重對兒女們的教育。
阿德不愿意出去打工，就是怕兒子成為沒有人管教的留守兒童。但是溫江村小學的教育水平很差，所以阿德計劃，等孩子大一點，讓老婆帶著兒子去天等縣城的學校上學，“再怎么也要學點文化。”
阿德多次夢見兒子考上了名牌大學，鄉(xiāng)里的領導敲鑼打鼓地把大學通知書送到他的家。夢醒后，他總會撫摸熟睡中的兒子，嘴里喃喃地說：“你的人生自己要把握好啊！”
何熙